正文 第二十五回 把兄弟追歡行院 張二官勞命傷財

卻說西門大次早起來與月娘說:「花園的工程完了,倒可觀。臨節近了,仍叫碧蓮蒸了棕子送節禮,熬些杏仁茶、涼藕粉。那日在新修的木香亭擺酒。叫下對子戲墩四個帽兒,打軟包來唱崑腔小戲。各門上貼靈符,插上蒲艾,曬了雄黃酒。咱們投壺行令好不好?」月娘說:「今年比往年好多了。木香亭修了比芙蓉亭又好了。有山有水,清目爽神。大家可好好的過過。」

官人分配已畢,備了馬往衙門中去了。走至半路,遇見謝希大。大官人下了馬說:「你往那裡去?」希大道:「才要到宅里會哥去,可巧碰見了。」官人說:「有事么?」子純說:「無事,要找哥說說話兒。」官人說:「既如此,我不往衙門裡去了。無甚公事,咱們喝酒罷。」希大道:「要吃酒,請哥到院里去。鄭愛月想的了不得,托我遇見哥千萬請過去坐坐,還有話說呢!」官人說:「一向有事無得閑,我也要瞧瞧他去。你無騎馬,我先去等你。」希大說:「如此更好。」說罷,西門慶上了馬,帶著王經往院里去了。

不多時到了院中,鴇子接入房中。愛月兒一見官人,眼圈兒紅了,說:「爹好狠心!搭上了對子戲班就不認得我了。」說著淚珠兒滾下來。官人說:「誰說的?我還不知他們在那裡住呢!一向有事未得瞧你,你就疑惑了?」愛月兒說:「還瞞著我呢!那日我媽媽從他門首過,看見王小官從店裡出來,不是接爹是接誰?」官人說:「我無去過,必是王經那日定戲去,他碰見了。」

正說著,謝希大來了,鴇子遞了茶,說:「常二爹來了無有?」鴇子說:「無見來。」話未了,常時節同賁弟付進來說:「好快腿!我到茅房裡遇賁四哥,不大功夫就趕不上了。」說罷,大家坐下。希大道:「今日湊巧,適才來時正遇見老常找我,把他帶了來,他又遇見四哥,不約而同。」官人說:「這倒有趣,但咱們四條大漢,愛月兒一個人,那裡搪得開?叫鴇子把李桂姐、吳銀兒他姐姐都叫了來,大家熱鬧熱鬧。」鴇子答應。

不多時,只見三個人萬福。官人吩咐:「擺酒,咱們喝著說話兒。」登時擺上桌子,上了十六個果碟子。愛月兒先與官人斟了酒,李桂姐、吳銀兒、鄭愛香按次斟了盅,自己各陪了一盅,大家搶坐。愛月兒說:「你們三個花子聽見了么?我才問了爹,說沒往那裡去,還不認得門呢!」常時節說:「無有,你不信,今日可說開了!」愛月兒說:「雖說開了,到底信不得。」官人說:「不信就罷,常言說的好:『心中無病,不怕冷粘糕』。咱們且喝酒。這小淫婦,他不麻煩我受不得。還不唱個曲兒?」愛月兒說:「我們淫婦家有什麼好曲兒?喊幹了嗓子,那有那南邊的蘇白內造崑腔好聽!」希大道:「瞎說什麼!老爹們偏愛你的巧腔兒,乖乖的唱幾個與四位爹聽。」愛月兒也笑了,說:「給老爹聽是正禮,你們三個花子,有曲兒也不唱給討吃鬼聽!」說的官人大笑,說:「好好的唱罷。」叫鴇子拿過琵琶來說:「誰再胡說罰酒三盅!」先是李桂姐、吳銀兒、鄭愛香各唱了一個吉祥曲兒,次是愛月兒改了平調唱了一個《心中樂》。希大道:「我說的不是瞎話,聽這個唱的對不對?」官人幹了一盅,說:「再唱一個還要比這個對景的。」愛月兒定了定弦,又唱了一個《煙花寨》,把官人唱動了,疼的無可不可,把愛月兒攬過來說:「你真想我了?」灌了她一盅酒,復又坐下。

西門慶說:「咱們行了令兒。誰要說不上來,罰酒三盅。我作令官。要一句文話,下家接說,頂線緒麻,不可重了。說慢了,罰酒一盅。好不好?」賁四道:「別算我,我不會說文話,情願喝酒。」眾人說:「算他輸了。咱們聽令。」官人說:「我先說:雲淡風輕近午天。」謝希大接說:「天官賜福到門前。」該常時節說:「前門接了後門送。」李桂姐打了他一扇子,說:「對的巧。」鄭愛香說:「送出花子變老圓。」謝、常二人齊聲大笑說:「好淫婦,罵了爹,不怕天打雷劈!」官人、賁四都笑了,各飲了一盅。官人說:「又該我說了。」說道:「二八佳人怕上床。」希大說:「這個難緒。」想了半日,總對不上來。吳銀兒說:「這有什麼,我替你對了罷。」說道:「床上恩情似海長。」謝希大說不上來,罰酒三盅。該常時節說了,忙說:「長遠相交一口氣。」愛月兒說:「棄舊迎新薄倖郎。」西門慶大笑說:「好小油嘴,敲打起我來了!要饒了你就饒了蠍子!」於是也不管有人無人,與愛月兒拉拉扯扯。謝希大、常時節、賁弟付見官人有酒氣,努了個嘴,一齊溜了。

官人見三人走了,正中下懷,說:「一向未能消灑,今日咱們赴個連床大會。」李桂姐道:「我們有什麼本事?不過是朝銀子搭個戥兒。」官人說:「你又來了,可不要央激我。」順袋裡取出一丸三元丹,用酒送下,把四個拉到屋中。官人裝醉,枕著愛月兒假睡。不多時,藥性行開,也不言語。李桂姐、吳銀兒、鄭愛香那裡受得。先是吳銀兒把官人推醒,四個人一齊動手。爭強賭勝。這一場把西門慶也鬧迷了,正是:

任你終朝奸似鬼,今日也喝洗腳水。

此話怎講?西門慶雖有藥力,怎當得四個行院是久慣牢城,翻江攪海,頂針緒麻。官人說:「你們以多為勝,算我輸了罷。」四個人那裡肯依?千方百計,到底把人鬧草雞了才雲收霧散。

少歇片時,官人說:「我也不能久坐,他三人在外等著,我還有事呢,天不早了。」愛月兒道:「好容易來了怎麼不過夜就要走?」官人說:「由不得我,這還是忙裡偷閒。改日再來。」愛月兒苦留不住,說:「爹吃碗湯再去。」說著鴇子端了一盤雞蛋湯來,每人喝了半碗。官人說:「我去了。」整理衣巾,戴上眼紗。四人戀戀不捨,無奈送至門首,看著騎上馬,帶著王經回家去了。

到了家,已掌燈時候,與月娘坐了坐,說:「我乏了。」往黃姐房裡來。素蘭接了衣裳,吃了半日茶,不住的打哈氣。

官人說:「今日酒多了咱們睡罷。」說罷,攜了黃姐的手,二人上床,並肩疊股,鴛鴦交頸的睡了一宿。晚景不題。

這日到了端陽節。月娘早在木香亭擺了酒席,請官人看新堆的山子、小河。眾姊妹也來了。只見滿門上插了菖蒲、艾子,貼著靈符。亭子上掛了彩燈。擺設的齊齊整整。大家散坐了,八個大小丫環按次遞了杏仁茶。官人說:「此處堆了這山子,挖了河,好不好?」春娘道:「無有花錢的不是,你看,添了這些樹木,配著這曲欄,才像個花園。原先雖有花草,敞落托的,不收眼。山原有石山、土山,這土山接上藏春塢的石山才連的上氣,得了風水,園子就要興旺了。」月娘說:「咱們先安了座,還有軟包戲呢!」於是西門慶上座,眾姊妹按次坐下,斟上雄黃酒,官人先吃櫻桃、桑椹,說:「你們也嘗嘗新。」你一盅,我一盅,開懷暢飲。

下邊美姐、三元、鳳兒、玉兒磕了頭。老闆們吹彈起來。在紅氈上穿了行頭,唱崑腔南曲。四個家樂也幫著扮了角次,合唱單出雜戲。一連唱了幾折,煞了晌台。

官人說:「咱們別閑著。到山懷裡投壺耍子。」眾姊妹答應,一齊走到石床前,在石墩上坐下,每人抓了一把籌,投了一回壺,都是官人贏了。丫環捧上了五福粽子來,大家吃了。

月娘說:「誰與我下盤棋?」官人說:「我與你下,叫他們打勝家。」丫環擺上棋盤,兩個黑白棋盒。夫妻下了半日,官人輸了五招;次是春娘打勝家,下了一回,月娘輸了七招;次是藍姐打勝家下了半日藍姐數子兒共輸了三招又次是屏姐打勝家,下了一回,屏姐輸了十五招。

正下著,來了一對侶鳳球。玉香、紫燕說:「娘們快瞧,新栽的芭蕉樹上,一對鳥兒哨呢!」眾姊妹趕了來看,果然一對鳥兒寸步不離,在那裡哨呢。春娘說:「怎麼能得了才好。」玉香拿了一根門閂走到樹下一捅,鳥兒一展翅飛在玫槐花上。官人上前雙手一握,得了一個。原來那一個竟不動,一回手,兩人都得了,眾人大喜。春娘接過來叫楚雲找了個籠子裝下,大家玩賞。金寶說:「這叫相思鳥兒,若失了群,那一個就活不成了,最老實,從不亂飛。人那能像他?棄舊迎新!」官人說:「怪油嘴了不得,說著好話,吃魚帶上刺了。」眾姊妹都笑了,一齊點頭說:「六妹子說的很是。」

正說著,玳安跑進來說:「實任守府與新任提刑賈老爺、秋老爺都到了,離此不遠。」官人說:「此話早了,總未到任,怎麼今年才來?快備馬到接官廳去!」衙役伺候,出了城,來到了接官廳。等了半日,二人才到來。敘了禮,說:「勞駕遠迎,實不敢當。」坐了一會,賈仁義、秋正明說:「我們先接印,到城中登門拜謝。」說罷,出了官廳,擺開執事,三人同進城,各自歸衙,二人上任不題。

西門慶到家才吃飯,玳安回話說:「來興兒與進祿兒一同回來了。」官人說:「來的快!快到書房,喚進來!」二人進見,與官人見了禮。西門慶說:「你們怎麼一搭里來了?」來興兒說:「小的到南京見了太監老爺,禮物都收了。藍老爺甚喜,說:又生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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