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回 太監府西門行賄 小秋桂女扮男裝

卻說這一年到了會試的年頭,西門慶到了學堂與先生聶雨湖商議。二人坐下。官人說:「不知小犬文章又長了些,書念到那裡了?」先生說:「《五經》早念完了。目今學的是七緯五典,古文性理。」官人道:「今年會試可以去得么?」先生說:「不但去得,還要望中呢!就只一件,會試比不得鄉試。天下人太多,小官人雖學的好,還有比咱們好的呢!學生會了幾次試,把肚子都氣破了。任你文章怎麼好,不合試官的眼不能中的。南京若認得人,託人往試官說說,一來有望,二來還有照應。如今的時候,空口說不得白話,還得點人事,保管萬無一失。」官人說:「這倒不難。臨安御前都總管是我的舍親。老師寫一封密書,先差人上南京下到太監府。藍內相看了,滿朝文武那一個不貼著他?俟點出試官,不拘是誰,只用一句話,無人敢駁他的回。」先生大喜說:「如此更好了。寫書時不但託人情,還請老太監清目。有這樣坐主,不但中,必然另有好處。」官人說:「就是這樣,我派人去。」

說罷,出了學房,來到書房,叫春鴻叫來興兒。去不多時,來興兒見官人,磕頭。官人說:「眼看要會試了,你還得上臨安走一趟,到太監府里下書,還有些人事帶了去。事完即速回來,得了你的回信,好叫他上京會試。再看看路上好走不好走,從那裡走好。明日就是好日子,雇了頭口,收拾妥了就去罷。明日領書信、人事,不得有誤。」來興兒答應,辦理去了。

這裡官人叫春鴻開個單子。春鴻拿了紙筆,官人說:「你寫:金器八隻,銀器八對,古玩十六件,掛屏四扇,彩燈四對,圍屏一架,穿衣鏡一對,石花盆八個。」春鴻一件一件都寫完,遞與官人,西門慶說:「你把這單子拿到二娘樓上,告訴把金銀器找一份,外兌五百兩銀子,一百兩路費。明日來興兒來了,我交給他。」春鴻答應,樂的跳躦躦的拿著單子往春娘樓上來。

楚雲一見說:「有人來了。」春娘問:「是誰?」楚雲說:「哥兒來了。」春鴻瞅了他一眼,一笑,入房給春娘叩了安。且不回話,只是笑。春娘說:「怪囚根子,笑什麼?」春鴻說:「我笑小夢兒。他說我是『哥兒』。」春娘說:「他說的不錯。不是『哥兒』,憑長耳朵?」春鴻說:「耳朵大造化,將來將金銀庫。」春娘聽了說:「這兔羔子說起我來了。」叫楚雲把他按住春梅下了床說囚根子你敢動拉下楚雲的腿帶來把春鴻捆了個四馬攢蹄,叫玉香給她擦了一臉粉,抹上紅嘴唇。楚雲研了墨在腦蓋上畫了個王八,才把他放起來。春娘笑成一堆,拿了個把兒鏡說:「你照照,像個縫窮的老婆。」春鴻接來一看,也笑了,說:「我就這麼著。有人問我,就說不知那個小挨煙袋刀兒鐵畫的。」玉香說:「你說誰挨煙袋刀兒?你挨一千煙袋刀兒,一萬煙袋刀兒。」春娘說:「別饒他,罵他個足性!」

春鴻說:「說正經話。」把單子拿出來與春娘過目。春娘說:「是了,我知道了。」叫玉香:「拿我的洗臉盆取一盆水來。這是什麼樣兒?叫人瞧著好看?」說著拿了水來。春娘說:「滾過來!我給你洗三。」於是將春鴻掐著脖子,按在銅盆架上,撩著水與他洗臉。搓了胰子肥皂,連脖子帶臉,洗了一個乾淨。叫楚云:「拿手巾來。」楚雲說:「他不配使手巾,拿我的裹腳條子給他擦罷。」春鴻說:「快拿來,灌了一肚皮水了。」楚雲說:「灌些才蔫不了呢!」說著拿了手巾。有半盅茶底兒,趁他低著頭,往脖子里一灌,從脊樑流至肚裡。春娘只是笑,不撒手,春鴻說:「你饒了我,你就是我的媽!」楚雲說:「好孩子,真嘴乖!」春娘與他擦乾了才撒了手。

春鴻說:「把我鬧的餓了。二娘賞些點心吃。」春娘說:「罷了,也夠他受了。把我的餑餑賞他幾個吃。」玉香說:「有太陽糕、芙蓉糕、槽子糕、南蜂糕,你吃那個?」春娘說:「都拿了來,揀著吃罷。」丫環裝了四碟,春鴻每樣吃了一塊,喝了茶,與春娘謝了賞,說:「我回去了。」春娘戀戀不捨,說:「無事,你可來。」楚雲伸著一個小拇指說:「不來就是這個!」春鴻答應說:「就是你!」笑了笑,回書房去了。

到了書房,謝希大、常時節在那裡坐著,春鴻說:「單子給二娘看了,說知道了。」官人點頭,叫擺酒。希大道:「寡酒難當,不如咱們到院里走走。」官人說:「院里去俗了。咱們還往獅子街戲房裡去不好么?」常時節說:「更好。自從那日去了一次,一向無到那裡。不用商量,咱們走吧。」說叫備了三匹馬,西門慶戴上眼紗,帶著王經,三人到了獅子街。轉彎抹角來到女戲門首。

三人進入裡面。老毛迎接進房。美姐道了萬福,遞了茶。官人說:「還是叫他們兩個陪酒。」老毛答應去了。

不多時,只見三元、玉兒、鳳兒打扮的油頭粉面,穿紅掛綠,與三人磕頭。柴頭放了桌,擺了一桌果碟。四人上來斟了酒。西門慶帶著美姐、三元,謝希大帶著鳳兒,常時節帶著玉兒,開懷暢飲。酒過三巡,老闆拿了傢伙來,四個人下了地,兩個兩個地對唱。每人唱了一個帽兒。官人說:「美姐與鳳兒打花鼓子,三元同玉兒唱《雙魚婆》。」老毛吹起來,先打花鼓子。不但唱的好,鼓打的如迸逗一般。三人連聲誇獎。次唱《雙魚婆》,一句高似一句,把笛都壓下去了。官人連連唱彩,說:「不知三元有這等一條嗓子!」每人各幹了三盅。

謝希大道:「別瞧不起茄子皮眼的臭蟲,他們誰知竟比婊子強多了。婊子凈會唱,不會下地兒。他們比不穿行頭的戲更好聽,又會跟著睡。行市都叫他們襯足了。」美姐兒打了他一下,說:「謝花子,羊角蔥靠南牆,越發老練了。你把我們比作婊子,我們可不是朝接暮送的。你們二人不是借老爹的光兒,想聞上味兒也不能罷。」

常時節也笑了,說:「我又無說你,連『我』都『們』上了。我往你劃一拳,你贏了便罷,若輸了罰酒三盅!」於是二人划起拳來。美姐輸了,連飲了三杯。官人看著饞了,說:「我也往你劃一拳。」二人划了半日不見勝負。謝希大道:「我擋一拳!」一伸手就輸了,與官人每人飲了一盅。又划了一回,是西門慶輸的多,一連喝了數盅,二目乜斜。二人見官人酒至半酣,從溺遁里溜了。

官人見他們不來,趁著酒性順袋中取了一丸三元丹,用酒送下,把四個婦人都帶到屋裡,樂了個夜度四美。只見美姐、三元、鳳兒、玉兒爭強賭勝。頂針緒麻侍奉官人。把西門慶喜了個事不有餘。

次日,王經拿馬來接官人才起來。梳洗已畢,戴上眼紗,回家去了。將到書房,來興兒來了。官人叫把書札、金銀器、六百兩銀子交與他,說:「就是昨日說的話,到那裡見了太監老爺,將書遞上,一切備細都在書內寫著,說什麼話,好好的記著。送的人事,到湖州照單置買。仍照上次一樣辦法。再有回書,不可著外人瞧。就去罷!」來興兒磕了頭,領了東西,裝載妥當,上南京去了。

西門慶回到上房吃了飯。與月娘眾姊妹正說來興兒上臨安之事。玳安說:「韓主管與吳二舅、賁四叔來了。」官人讓至書房,三人進見,說:「我們交帳來了。」吳二舅與賁弟付說:「我們,藥鋪一年清算,除本銀,今年共賺了七百五十兩整。」韓二說:「昨日與來夥計算明,我們綢緞鋪一年清算,除本銀,今歲共賺了一千三百五十兩。官來的俸銀六十兩,養廉銀四百兩,支來薪紅銀四十兩,紙紮銀一百兩,共銀六百兩。領來地丁銀三千兩,雜稅銀五百兩,通共交銀六千二百兩整。」官人說:「都拿來檢點檢點。」三人從外一箱一箱,共六箱,外有小口袋一個,拿進來開了鎖頭,一包一包,共數了一百二十四包,都放在桌上。

官人叫春鴻擺酒,文珮放了桌子,擺了許多的嗄飯,斟上葡萄酒。官人讓座,韓二不敢就座,說:「爹在這裡怎敢同坐!」官人說:「你是主管,是坐得的。」韓二謝了座。

四個人坐下,看著銀子下酒,西門慶說:「今日不同往日,必須盡醉方休才有趣。」叫春鴻、文珮唱南曲兒。拿了一支橫笛,吳二舅吹著,官人打著板,唱了一回。四人又划拳耍子,賁弟付輸的多。划了半日,吳二舅說:「酒夠了,我們鋪中還有事呢!」官人說:「拿飯來吃了再去。」吹口之力,上了羹湯、點心。吃了飯,三人告辭。官人說:「再謝。」步送至書房中說:「失送了。」官人叫玳安、王經叫了進福、進祿同春鴻、文珮把銀子一包一包的仍裝在箱子里,連口袋,送到春娘樓上。

春娘檢點了,立刻分出每房費一百二十兩,脂粉銀三十兩,共銀九百兩。聶先生銀六十兩,佛堂銀五十兩,祠堂銀五十兩,廚房銀九百六十兩,茶房銀二百四十兩,馬圈銀七百二十兩,花園香燭銀一百二十兩,柴炭銀三百六十兩,家人僕婦月規銀共二百兩,斗糧折銀二百兩,共使銀三千八百六十兩,餘下的叫楚雲上帳,收入裡間暗樓大櫃內,封了封皮。

正分著,只見秋桂亂挽著頭髮,端著一盤南茉莉花,說:「俺二娘叫給二娘送來熏茶葉的。」春娘笑道:「又生受你娘了。你怎麼還不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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