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回 逞豪華孝哥添壽 李鐵嘴看相傳方

卻說光陰似箭,不覺過了年節,正月二十一日是孝哥的生日。父母愛子之心不所不至。又見他讀書奮態,從無一日曠功,西門慶與月娘喜之不盡。與先生告了三天假,在花園燕喜堂擺酒。有吳二舅、喬大戶、大妗子、二妗子、大戶娘子、應二娘子、謝希大、常時節、薛姑子、王姑子都來與孝哥做生日。

眾姊妹打扮的油頭粉面,粉妝玉砌。玉月穿著混鷂皮襖、灰鼠裙、戴著盤絲鬏髻,滿頭花翠。春娘穿著天馬皮襖,碩鼠裙,戴著軟翠鬏髻,五寶項圈。藍姐穿著貂鼠皮襖、白狐裙,戴著金絲鬏髻,別著兩隻斜鳳。屏姐穿著金貂皮襖、銀鼠裙,戴著過枝鬏髻,配著一對珠花。黃姐穿著麻葉皮襖、雲狐裙,戴著鴛鴦鬏髻,配著珠翠花鈿。金姐穿著火狐皮襖、飛鼠裙,戴著嵌珠鬏髻,亦是金銀首飾。滿堂上花枝招展,香氣襲人,都各有禮物。到了燕喜堂與親眷們見了禮。

大丫頭小玉、楚雲、秋桂、珍珠兒,小丫頭天香、玉香、素蘭、紫燕,都是穿紅掛綠,著紫披藍,打扮的千嬌百媚,粉團一般。

丫環遞上茶來,月娘、春娘安了席,大家坐下。前邊眾客到齊,西門慶巡了酒,擺上南北碗菜,孝哥按次行了禮。眾僕從與孝哥叩了壽。叫了一檔南十番,聲吹細樂,北鼓雲鑼,笙管笛簫,十分幽雅。文珮執壺,春鴻巡酒。闔家歡樂。

後邊亦是一樣的筵席。四個家樂扮了崑腔唱小曲兒。琵琶絲弦,好不熱鬧。小玉、楚雲唱了一折《漁家樂》,秋桂、珍珠兒唱了一折花鼓子。大戶娘子十分歡喜,每人賞了一對香包,月娘也陪賞了四方手帕。

前邊喬大戶點了一套《到春來》,吳二舅點了一套《合歡令》,打起來滿堂中鑼鼓喧闐,美耳中聽。

西門慶與喬大戶閑談,說:「親家交新年滿面紅光,好氣色。」大戶道:「托親家福庇。我那裡來了個先生,號叫『李鐵嘴』,相法甚好。他相我今年有兩層喜,還要發些外財。房下闔家都叫他相了,雖未經驗,他說的句句入骨。」官人說:「有這等神相,明日請了來,我也求他相相。」大戶道:「親家既要相還得著人找去,他無准住處。找著了,差人送他來。」官人說:「如此奉托。」說著拿上飯來,上了割刀熱吃。

大家吃了飯茶畢,天晚了,一齊告辭。官人道了謝,都回家去了。花園堂客也散了。大妗子、二妗子住下不去。眾姊妹自歸房。官人扶著紫燕在屏姐房中歇了。

過了幾日,喬大戶差人好容易才把李鐵嘴找著了,差人送到大官人門上。王經報道:「鐵嘴李先生來了。」西門慶正在盼望,見來了,心中大喜,忙整衣出迎。抬頭一看見這人形容古怪,相貌蹺奇:戴一頂日月箍,披髮露頂;穿一件百補納頭,系一根線繩;光著兩隻腳,面如瓦獸,一隻眼,滿臉鋼須,一個牙也無有。精神足滿,鶴髮童顏,一團仙氣。官人深深一揖。李鐵嘴說:「不敢勞步。」忙還一禮。讓入大廳,敘禮坐下。

官人說:「久仰大名,相法如神。有意勞動,乞先生相相。」鐵嘴道:「貧道學些相法,不會奉承,故此都叫我李鐵嘴。」

官人說:「仙鄉何處?」羽士道:「貧道本系西地長安人氏,奶地出家在四川峨眉山,焚修六十餘年,學了兩樣道術:一會看相,善觀氣色;二會攝生養性功夫。那《參同契》、《悟真篇》、《八段錦》、《鐵布衫》樣樣都煉得來。至相法,《麻衣相》、《水鏡相》、《白鶴相》、《揣骨相》,也參透了。」官人道:「今年高壽?」羽士道:「虛七十四歲。」又問:「偌大年紀,怎麼養的這等鶴髮童顏?」羽士道:「我們道家以功為本,以術為門,內丹要煉的何連逆轉,水火濟濟,得了甘露,才能三花聚頂,五氣朝元。面色要黃中生彩,眼神要藍里有光。此法最難,內要養氣存神,外得飲紅鉛采戰、輪晴扣齒、十步玄功,才能脫過輪迴,長生不老。」西門慶聽了心中大喜,吩咐擺齋,說:「用畢了還要討教呢!」於是在大廳上放了桌子。有力之家吹口之力,擺上素饌,無非是格扎麵筋豆腐黃粉、山藥筍尖、金針木耳、蘑菇香蕈、白菜蘿蔔做的四平八穩的素席。二人對坐,把酒來斟。

羽士道:「未見寸功,先授酒飯。」官人道:「仙長遠來,禮當奉敬,若不棄嫌還要屈尊幾日。相面是小事,還有要處要討教呢!」羽士道:「貧道到處為家,有好學者不嫌絮耳,講論幾日何妨。」官人甚喜,又飲了數杯。羽士道:「既遇知己,不可藏性,貧道好酒,有大杯吃幾盞才好。」於是換了大杯。官人道:「在下量窄,不能對飲,仙長盡量才好。」羽士道:「這才痛快!」說:「把壺遞給我,自斟自飲。」大口吃菜,吃樂了唱了一回道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上了素湯,泡了點心,吃了不亦樂乎。官人陪坐亦覺爽快。一面吃,一面說話,大聲小叫,句句說的入港。

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西門慶道:「適才講的飲紅采戰之術是怎麼講動?仙長若肯傳與在下,恩有重報,義不敢忘。」羽士道:「長安要學此術最難,貧道輕易不傳人。一要他有此造化,二要人地相宜。既要學此道,必須好功夫。」說到此處就不往下說了,只是飲酒,又講酒的好處。西門慶急的要不得,再三的追問,羽士道:「先說飲紅鉛,須得十四五歲幼女三四個,每人給白絹一條,得他的天癸,將絹用童便洗下飲之。每月得幾次飲幾次。再用二十上下婦女數人,常與他交接,存神吸氣,引真陰入于丹田。行之日久,自然固本延年。若初學者力不勝任,兼服三元丹培補,自然精神百倍,夜度數女耐時,久戰通宵不倦。」官人道:「幼女小童倒有,但不知三元丹如何配法。」羽士道:「法不傳六耳,也是遇緣。貧道奉送百粒,但不可輕視此葯,乃鼎爐煉出,其力甚大。每服只用一粒,人乳送下。」說罷從懷中取出個皮口袋,拿出一個小瓶兒,說:「此瓶是一百粒,足夠用了。緊緊收藏,不可泄露。」官人雙手接來揣在懷內,說:「多謝仙長,異日補報大恩。」叫人來看酒,李鐵嘴說:「天晚了,大家歇息,明早長官不可用酒,趁清晨氣血平和,好講相法。」官人說:「恭敬不如從命。」言罷告辭。

官人帶著玳安後邊去了。來到上房,眾姊妹正然納鞋。官人說:「今日來的李鐵嘴是個活神仙。」把如何秘傳妙術一節細細告訴月娘眾姊妹一遍。月娘道:「有的是人,除了我,你們愛怎麼煉就怎麼煉。成了仙,與我也有好處。」春娘道:「這個老道不是好人。我們又無得罪他,興出方法來叫行貸子整治人。」眾姊妹都笑了。官人道:「你們知道什麼,認假不認真。」於是叫天香、素蘭、紫燕過來:「你們三人與大娘每人領白絹一條,如此這般收染了,有了給我送去,若誤了現打不賒。」丫環納悶,不敢不答應。說著點上燈,眾姊妹各自歸房。

西門慶同春娘上樓坐在床榻上。春娘說:「我問你一句話。」官人說:「什麼話?」春娘說:「四個小丫頭都是處女,怎麼不要玉香?」西門慶只是笑,說:「三個就夠了。」春娘疑惑了,那裡肯依,擰著耳朵說:「行貨子,你不實說,一輩子不叫你上床。」官人無法,將那日遇見他洗澡,無心中收用了的話才說出來。春梅照臉唾了一口說:「無臉的,還瞞著我呢!我說怎麼倒不要我的丫頭。原來你偷要了,連影兒也不知,這才是終日打雁叫雁燸了眼。你就是滾了馬的強盜——偷遍天下。」說的官人也笑了,說:「你不問倒好,既然過了明路,我倒要帶著他睡了。」說著,絕不待時,拉住玉香兒,把丫頭臊的要不得要跑,春娘說:「生米做成熟飯,跟著他睡罷。」於是將他二人推入屋中,倒扣上門。春娘帶著楚雲在外間屋裡睡了一宿。晚景不題。

次日清晨,官人來到書房。李鐵嘴早起來了,問候了起居。春鴻、文珮遞上茶來,二人喝了。官人道:「請仙長看相罷。」

羽士道:「正是時候。」於是請官人轉正了,細看了一回,說道:「吾觀長官天庭高縱,地格豐盈,乃享厚福之格,一生用之不盡。二目雌雄,主一世風流。眉生二尾,終身常足歡娛,鼻有三紋,中歲不利。」羽士道:「見過了么?」西門慶道:「見過了。」「看你耳大有輪,主一生福祿。口若丹朱,到老不缺衣食。請出手來看。」羽士道:「智慧生於皮毛,苦樂見於手足。男子手要如棉,女子手若干姜,尊公手軟而熱,必受榮華,但掌紋碎細,用事有些分心。得了這下身短上身長的便宜,妻財子祿俱全。黃氣發於高曠,年內必定有喜。印堂紅亮,目下定有外財。」

李鐵嘴相畢,官人大喜,說:「真乃神相,句句入骨。求仙長看看犬子造化若何?」羽士道:「在那裡?請來相見。」官人忙叫玳安把孝哥叫了來。不多時,只見從學堂里搖搖擺擺走來。見了羽士拖地一揖。李鐵嘴答禮相還,舉目一看,說:「令郎好相貌,是一位強宗勝祖之人。請坐下。若論相法,五官端正,一生福壽雙全。骨格清奇,一定為官受祿。臉如滿月,主心地舒暢。頭頂平平,乃官印之格。眉分八字,定主書香。二目帶秀,一世心靈性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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