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回 鴛鴦帶換去香包 大廳房怒打王經

話說西門慶這日無事,在書房中坐著。玳安說:「上臨安的來了。」官人說:「我算著還多了幾日。叫他們進來。」不多時,韓二、來興兒進見,與官人磕了頭。西門慶道:「路上冷不冷,道路好走么?」韓二說:「提不得,我們到了湖州,治辦禮物,別的都好辦,這四盤古董太費了氣力。正遇辦貢的年頭,都搶著買,好容易湊了大小三十二件上樣的古玩,比往日每件多使二三兩銀子。辦妥了,我們才起身。出了湖州城,就遇見大風,臨安路上雪少,因天短,每日起早,五更清冷,道路難行。路上打尖,又不敢多耽誤功夫怕天黑了,馱子要緊。整走到日落才趕的上宿頭。這日到了南京就好了。太監老爺甚喜,禮物都收了。叫我們在公館裡住,賞了一桌飯,八八的席面。還帶了回書,好多的物事來。」說罷,將書呈上。西門慶接來,見「賢婿玉展」四個大字,展開一看,上面寫著:

內廷都總管

御前司禮監

藍璧書奉

賢婿西門大人鈞座恭候台祺:

官轍分途,良晤惟艱。正擬具箋布候,適荷瑤章先施。仰勞遠注,感佩奚如。昨因賤期,有勞貴差遠賚厚禮。實卻之不當,受之有愧。至戚之間,何乃太豐。感之極矣,領謝再謝。今因回程之便,敬修尺素,少申問候之忱,以剖鄙意。

不贅。年月日外有與侄女寄來米珠一斤,豆珠二十顆,赤金鐲子四對,五寶項圈一對,香串八匣,香包四匣,宮扇八匣,綉帕四匣,白銀四百兩,上用百合香,二瓶查收為感。

西門慶看了喜之不盡,說:「物事在那裡?」二人忙出去,一件一件都拿到書房,當面打開,見了數目。把八封銀子也交待明白。還有使剩下的銀子二十兩遞與官人。西門慶道:「這個二位買盅酒吃。過於乏了,另日接風,歇著罷。」他二人不肯受,官人道:「算我的接風酒,不請你們就是了。」韓二、來興兒拜謝,回鋪中去了。

官人叫春鴻、文珮說:「你們去把八個丫頭都叫了來。」不一時,丫環們來了。西門慶說:「你們把這些東西都拿到三娘屋裡去。」丫環答應,一齊動手,一件一件都拿出去了。官人把銀子叫春鴻、文珮抱著帶著,二人往藍姐房中來,說道:「這是你叔叔給你帶了來的,把書字你看了便知。」藍姐看了,亦是喜歡,說:「我打量你說玩話,又生受老人家。」把東西檢點著看了一回說:「這東西不可獨吞。」於是,打開米珠盒,拿戥子稱了五兩分作五包,又把豆珠拿出十顆來,把鐲子拿了四個,項圈拿了一個,又拿了四匣香串,四匣扇子,一瓶百合香。叫丫環:「每位娘送鐲子一個,米珠一兩,豆珠二顆,香串一匣,扇子一匣。春娘樓上不用鐲子,送了項圈去,也不用香串、扇子,把這瓶百合香送了去。」分派已畢,眾丫環分路去了。

少時,回來說:「眾位娘與娘道謝,說娘得了多少東西,娘用就是,了又送這些來。收下了,面見再謝。」官人說:「你把香串、香包遞給我。」西門慶拿了四掛香串、四個香包遞與小玉、楚雲、秋桂、珍珠兒,每人兩樣,四個人磕了頭。官人又拿了四掛香串遞與天香、香玉、素蘭、紫燕,每人一樣。又拿了兩個香包遞與春鴻。文珮每人一個。四個丫頭與兩個小優兒都磕了頭。分散已畢,藍姐叫秋桂把餘下的並銀子都收了。官人喝了茶,小二姐睡醒了。西門慶摟來抱在懷中戲耍了一回,遞與奶子,過書房中去了。

且說珍珠兒得了香串、香包,樂的跳跳躦躦,飛跑到樓上告訴金寶說:「爹給了我兩件香物,香的了不得。」金寶說:「他不會行事。一樣人兩樣看待。怎麼獨把項圈給了二娘,就不給我?百合香呢?到底爹公道,你們是大的,每人兩樣;小丫頭每人該給一個。我早聽見媽媽說了。不是爹想著你們,還得不了呢!好生帶著,別弄壞了。」

正說著,珍珠兒說:「了不得,我的鴛鴦腿帶子丟了。」滿地找尋,三間樓找遍無有。金寶道:「你才從外跑了來,大半是丟在院子里,外頭找罷。」於是珍珠兒下了樓,前前後後滿院里都找到了,那裡有個蹤影。

正在著急間,王經來了說:「你找什麼!」珍珠兒說:「我的扎腿鴛鴦帶子丟了,也不知丟在那裡,找了這半日總無下落。」王經笑了說:「我倒得了根帶兒,不知是誰的。」珍珠兒陪笑說:「你撿著給我罷。」王經道:「世界上那有這樣容易事,我還留著玩呢!」珍珠兒說:「好哥哥,給了我罷!」王經見他柔情軟語,不由的心生一計說:「你真要,我放在廚房裡了,跟我取去。」珍珠兒找東西的心勝,就跟了王經來。

事有湊巧,到廚房,一個人也無有,王六兒打發飯去了。珍珠兒說:「拿來罷。」王經說:「在裡頭屋裡呢。」珍珠兒進入裡面說:「在那裡?」王經從懷裡掏出來說:「這不是!」珍珠兒才要接,王經說:「白拿了去么?」珍珠兒說:「可怎麼樣?」王經說:「叫我樂樂。」珍珠兒紅了臉來奪。王經按在炕上不容分說,硬行雲雨。珍珠兒先還不從,後來半推半就,任其張狂。行事已畢,王經把腿帶給了他,看見他戴著一個香包,說:「你給了我罷。」珍珠兒捨不得,抬腿就跑,被王經三趕上,揪斷了系子搶來跑了。珍珠兒見無人,也回去了。

到了次日,西門慶在金姐樓上吃酒,問珍珠兒:「你得了香串是綠的,那香包是什麼花樣?」珍珠兒說:「是鷺鷥洗蓮。」官人說:「拿來我看。」珍珠兒不言語,半晌答道:「在腰裡戴著,不知幾時丟了。」官人說:「丟了不找么?」

珍珠兒正在不得話間,玳安說:「謝爹、常爹來了。」官人忙下樓迎接。三人敘禮,到書房中坐下。謝希大道:「我遇見韓夥計來了說,路上難走的很。」西門慶把太監很喜歡,禮物都收了,還給三嫂子帶了許多的物事,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希大道:「哥大喜了,又添了這門親戚,好處多著呢!」於是擺上酒,上了些現成的酒菜,三人對飲。常時節道:「有福的不在忙,無福的跑斷腸。似哥這段造化,世上少有。」官人道:「這是兄弟過講。不過是天月二德。」吃樂了,換了大杯,又飲了一回。希大道:「酒夠了,還有事呢!」官人說:「忙什麼?」二人說:「有人等著,另日再來。」言罷,站起告辭去了。

西門慶要回後面去,走至大廳房,見王經在台階上睡覺。才要叫他,見他衣襟翻處露出一個香包。細看,卻是珍珠兒之物,動了疑心。不覺大怒,一腳踢起來,一片聲問:「這香包是那裡來的?」王經愣怔著跪在地下,摸不著頭腦,只是不言語。官人追的緊,才說是小的撿的。官人說:「珍珠兒丟了,不知真假。你既撿了,為什麼不給他?事有可疑!」叫玳安叫了進福、進祿:「取大棍來,與我打著問他!」王經只是磕頭,嚇的渾身亂顫。官人那裡肯依,叫拉下去打。三人不敢怠慢,把王經拉下來,褪下中衣,露出雪白的屁股按住,一連打了十棍,只打得嫩肉流紅。官人說:「問他到底是那裡來的?」王經哭道:「小的實是院子里揀的。打死了也無別話。」官人見問不出頭緒,也不打了,說:「放起他來。」王經叩頭。官人說:「揀了人家的東西就該給他,打你個昧物見小的不是,把香包物歸本主。你去罷!」王經見饒了金命水命,抱頭鼠竄的跑了。西門慶歇了一回,過後邊不題。

日往月來,不覺到了臘月二十三日,家家祭灶。是晚,滿堂掛了紗燈,擺上供。西門慶冠袍帶履,點燭焚香,行了禮。眾姊妹都打扮的齊齊整整,裊裊婷婷,也行了禮。只聽的鞭炮連聲,好不熱鬧。

官人叫玳安來說:「道臨年近了,你們早早的把門神對子拿出來。我記的都舊了,買了新紙照樣兒裁了,叫聶雨湖寫去。把門神交給畫匣照樣兒畫了,架子見了新,裱好了,有掉了的環子、鉤子收拾齊整。祖先堂上的供物陳設有舊了的也更換更換。佛前五供香爐、燭台、花瓶、海燈,一切應用香蠟、紙馬,以至前後應用紗燈、穗子,燈有舊了、破了的也粘補粘補。再過年應用豬羊、雞鴨、肉面、花盒、鞭炮,也要辦妥了。你與王經承辦,別像去年丟三落四的,臨陣磨槍。」玳安應諾說:「記得了。」

說話間晚了。滿堂點起紗燈、羊角燈,擺上酒。官人上座,月娘、春娘與官人並坐,藍姐、屏姐、黃姐、金姐按次對坐。孝哥打橫。擺了二十個果碟,是關東糖、南糖、皮糖、人蔘糖、雲片糖、夾餡糖、芝麻糖、豆酥糖,還有應時酒菜,把酒來斟,夫妻暢飲。下面小玉、楚雲、秋桂、珍珠兒,穿紅掛綠,著紫披藍,唱崑腔小曲。又叫春鴻、文珮唱南曲兒。琵琶絲弦,美耳中聽。

飲了一回,月娘道:「今日是小年,咱們何不湊個趣兒。不要這刻板的文章,改個樣兒。」春娘說:「怎麼改樣?」月娘說:「你們都會唱,獨我與二姐不會唱。你們會唱的每人唱一個,我們不會唱的說個笑話。違令者罰酒一杯,豈不有趣?強如他們唱的都聽俗了。自彈自唱也多喝一盅兒。」眾姊妹大喜。春娘道:「拿琵琶來,我先唱。」楚雲遞上了琵琶,定準了弦,唱了個趕板,慢吐嬌音,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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