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回 藍太監賠金贈馬 龐大娘意感春鴻

話說西門慶自昭宣府回家,將至門首,見來興兒從臨安回來,與官人叩頭。西門慶道:「一路平安?貨物可曾販來?太監那裡可有回書?」來興兒道:「販了三百銀的綢緞。內相老爺不但有回書,還叫帶了八匹馬來,賞了飯,外又給盤纏船票,很喜歡。說爹太多禮,既是結了親還有什麼說的?這八匹馬是苑馬寺送他的,叫爹揀好的騎坐,餘下的賞人。」官人大喜,拆書觀看,與來興兒說的一樣,不過是謙詞文話。

官人又問:「你打聽了太監是幾月的生辰?」來興兒道:「是冬至月十九日。」西門慶又問:「貨物、馬匹都在那裡?」忙答道:「寄在店裡了,見了爹再去取去。」官人說:「什麼人看著呢?」來興兒說:「跟小的的騾夫,還有雇來的兩個放馬的,都是妥當人。」官人說:「如此,你先到鋪子里略歇歇,會同了主管把貨物。馬匹取了來我看。」來興兒答應去了。大官人進內見了月娘、春娘,把太監給了回書又贈馬,來興兒販了綢緞,白得了一路盤纏的話,細細說了一遍。大家喜之不盡。正說著,玳安說:「謝爹、常爹來了。」官人說:「妙極。」讓至書房,敘禮坐下。春鴻、文珮遞了茶。正在閑談,來興兒進來說:「回爹,馬匹拴在大門外,貨物搬到鋪中去了。」謝希大道:「那裡的馬?」官人把藍太監之情告訴一遍。常時節道:「何不試試,大家看看。」官人叫進福、進祿、玳安、王經:「在大門伺候,我們看你們試馬。」於是三人同到門首,舉目一看,果然好馬。怎見得?

有《西江月》一首為證:

驊騮尤如猛虎,綠耳亞似蛟龍。烏騅抱月可追風,青驄咆哮不定。赤兔胭脂血染,黃膘走動蹄輕。白龍肥壯貫能行,銀合致遠任重。

三人看了連聲喝采。謝希大道:「哥這才稱的起八駿,若要買也得四五百兩銀子,還無處買去。」官人道:「馬比別的禮全重。到明日我還得重謝他呢。」於是說:「你們拉進去拴在花園馬棚里,交與劉包好生餵養。」

三人復入書房,擺上酒,上了如意盒子,開懷暢飲。常時節道:「聽見說哥開了館子。」西門慶說:「孝哥太大了,叫他念念書好考。無有地方,現在花園裡,把花家的廳房三間收拾了才設立起來。」謝希大道:「還無得道喜呢!」又飲了一回說:「今日無事白坐著做什麼?」西門慶說:「往那裡去?」二人說:「怎麼無去處,何不到院里走走?鄭愛月說,要請哥呢!」官人說:「既如此,咱們就去。把新馬備上兩匹,一同前去。」玳安道:「備那個?」官人說:「那黃馬、銀合馬老實,就備他罷。我還騎我的,」於是三人騎上馬,王經跟隨,往院中來。

到了愛月兒家,進入裡面,愛月兒忙接出來,拉著官人的手說:「可來了!」四人進入房中,只見暖氣騰騰,香味撲鼻。官人上座,謝、常打橫,愛月下陪,擺上二十個菜碟。愛月兒斟了酒說:「爹一向少見,娘們多了就忘了我了。」西門慶說:「非是忘了你,一向七事八事未得功夫。」愛月兒道:「有功夫還找好的呢!我們又不能從良。」官人說:「這小淫婦長了嘴了!」希大道:「胡咧什麼!拿琵琶來,唱個好聽的罷。」於是愛月兒十指尖尖,定準了弦,慢吐嬌音,唱了個《劈破玉》。官人道:「我點你一個《南疊落》聽聽。」愛月兒出了席,把琵琶遞與謝希大說:「你彈著。」款動金蓮,拉起式子,眉眼傳情,指指點點,唱了一折。把官人喜的拍手打掌,說:「不知小淫婦還有這段本事,疼殺我了!」

希大放下琵琶說:「疼是疼,有幾等疼法。」大家意會,笑成一團。官人趕著希大打,說:「你罵的我好,不看世界面上,把你這殺材立刻劁了。無甚說,罰酒三杯。」希大連飲了三盅。見官人面帶春色,二人得便就溜了。

剩下西門慶,又叫愛月兒唱了兩個艷曲。酒至半酣,將愛月兒拉到屋內,不免雨意雲情,巫山交會。婦人百般迎奉,任意輕狂,更至起更方散。

王經打著燈籠,西門慶回家進了大門,就往藍姐房中看妞兒。王經交進氈包。秋桂遞了茶。官人道:「二姐兒你如何?鬧的來還得個奶子才好。」藍姐道:「有了。早晨大娘要找奶子。咱們進祿的媳婦在喬大戶家時把個娃子丟了,奶還無上去呢。姐姐說叫他,瞧著他很願意。」官人聽了正中下懷,說:「既他願意。明日就叫他來罷。你又無養過小兒,那裡照看的來。我乏了,你們自便。」便出外間屋裡來,獨自睡了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叫了芙蓉兒來。西門慶說:「叫你奶二姐兒,你願意么?」芙蓉兒說:「能伺候姐兒是小媳婦的造化。小媳婦願意,只怕爹爹與三娘看不上。」藍姐見他長的俊俏,也會說話,打心裡喜歡。官人看看他心癢難撓,只好忍著,半天才說:「明日就過來。」芙蓉兒給官人、藍姐磕了頭,出門去了。

芙蓉兒喜歡得了不得。半路上碰見碧蓮,把叫他當奶子的事學說一遍。碧蓮很羨慕,說:「你先前丟了孩子,如今得了這巧宗兒,也是因禍得福。活兒輕閑,三娘等下人又好。有了好主人,奴才也尊貴。你抱上他家的寶貝,別人也不敢瞧不起你。還有爹爹--」說著拉住芙蓉兒的手,擠擠眼,說:「你在後頭哄住了爹爹,就不愁山珍海味,可別忘了給我一杯殘羹。」芙蓉兒說:「姐姐混說些什麼!」碧蓮說:「你別不認帳,我說的是真話。你別興頭了,哄住爹爹也不易。別的娘倒好說,六娘就難纏。他是從院里來的,有手腕。你看他那妖精模樣,別說你,別的娘也鬥不過他。珍珠兒這小淫婦也學乖了,打扮的粉團兒一般,一見爹爹就往六娘樓上拉,恨不能把爹爹包佔了!」芙蓉兒因見官人對他眉來眼去,心裡倒踏實,說:「姐姐你放心,怕妹妹我白吃飯?不相干,珍珠兒懂得什麼,竟不知強扭的瓜兒不甜。你有話要告訴我。我每日常在後頭,有什麼事也來告訴你。別叫他們買了水頭去,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我都拿出真本事來,把爹爹籠住,他們就虎巴拉打盹吊了架兒了。」

正然計議,只見西門慶從衙中來,才要過後邊去,金寶在樓上看得明白,叫珍珠兒將官人拉到樓上,作出千般妖媚百端迎奉,說:「爹,想殺我了!我為你茶不茶,飯不飯,你還不知道呢?」官人說:「只因養了妞子,他房內無人,在那裡作了幾日伴兒,未來看你。過了滿月就好了。」婦人忙整桌面,把酒來斟。坐在官人懷裡撒嬌撒痴。一遞一口吃酒,又拿耳挖串了果子喂他,給官人嗑瓜子仁,說:「爹在這裡多住幾夜,我給你養個兒子。女娃子有一百也不中用,是賠錢貨。」又備了奇巧點心,拿下琵琶來唱了幾個妖艷的曲兒。只見他身無四兩,哄的西門慶心癢難撓。於是也不等點燈,二人上床無,所不至。枕上綢繆,被中恩愛,狂了半夜。官人方才合眼,金寶又混醒了,一夜無眠。自此一連幾日無過後邊去。不在話下。

且說春娘見官人每日在金寶樓上彈唱飲酒,不由的心中不忿,邪念自生,似醉如痴,火如火熱,無法可治。忽想起春鴻,不由喜上腮邊,叫道:「玉香,到書房把春鴻叫了來,我問他話。」丫環去不多時,春鴻來了,請了安。春娘說:「叫你不為別事,因你爹每日在馮家樓上玩耍,拋的我一人悶的很。我叫你這囚根子下棋耍子。」春鴻道:「這天,只好下兩盤,怕晚了關了門。」春梅說:「晚了怎麼樣?關了門,你就在這裡睡。一個毛崽子,誰還怕你不成?」於是楚雲設下棋盤,主僕對坐,著棋解悶。春娘一連輸了兩盤,不免搶車奪馬,打成一團。下至三更,丫頭們都睡了。春娘拉著他的手說:「乖乖,想殺我了。早看中了你,咱們有緣。」於是不容分說,把小妖兒拉到帳中,燈下觀瞧,活像個粉團兒,那裡還奈的住。相憐相愛,曲盡于飛之樂,把春鴻鬧的神魂飄蕩,告饒不止。

正是:

情郎歡舞嫌夜短,佳人寂寞恨更長。

話分兩頭。且說西門慶這日得便到藍姐房中看妞兒,藍姐說:「不幾日就是他的滿月了,爹也不進來,是怎麼的辦法。」官人說:「正為此事而來,也必得擺個酒,保不住無人來。」抱著女娃子,愛的了不的。坐了一回,到屏姐屋內歇了。

到了九月十六日,眾親友來作滿月。有吳二舅、喬大戶、謝希大、常時節、大妗子、二妗子、大戶娘子、應二娘子、薛姑子、王姑子,都來送禮;聶先生、賁弟付也有一分禮物都,是小豬燒鵝,各樣的包子、鈴鐺、壽星、八仙、銀鎖等物。大官人在聚景堂擺酒,叫了四個唱的,是李桂姐、吳銀兒、鄭愛香、鄭愛月。四個家樂,都是穿紅掛綠,打扮的花朵兒一般。眾客到齊,西門慶主席,聶先生作陪,文珮執壺,春鴻把盞,把酒來斟。上了些南北碗菜,小吃點心。下面李銘、鄭奉也來了,包了頭,唱《節節高》,打蓮花落。只聽得琵琶箏笛,美耳中聽。

後堂女眷也入了座。前後一樣筵席。四個家樂彈唱歌舞帶崑腔戲。藍如玉按次斟了盅,給月娘、春娘、屏姐、黃姐、金姐道了乏,才入了席。大家暢飲。

李桂姐道:「咱們別白坐著,每人先唱一個。」愛月兒道:「咱們幫著。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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