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西門慶刨金利市 袁碧蓮私會佳期

且說吳月娘這日起的早,眾姊妹來到上房道了萬福。小玉、天香兒按次遞了茶。春娘說:「求姐姐絞絞臉。」月娘說:「你就是認的我,閑著他們作什麼?」春娘道:「他們都是些新手子,那有姐姐老練。」於是叫丫環重開妝台復對雪鏡,與春娘絞起來。月娘道:「你的這鬢角要脫了,小心些。不是我與你玩,少吃好東西。」春娘笑了,說:「阿彌陀佛!天知道。」說的大家都笑了。往黃羞花說:「妹妹叫丫頭把我的粉盒與鑷子取了來。」黃姐道:「我那有丫頭撒著使,叫別人去罷。」春娘說:「我的丫頭無來,小姑娘取去罷。」小玉答應去了。春梅對月娘說:「五姐無人使,大姐姐把新買的分給他一個不好么?」月娘道:「我也忘了,叫素蘭扶侍他罷。」黃姐忙與月娘道謝。素蘭與黃姐磕了頭。

少時,小玉取了粉盒、鑷子來說:「二娘這粉剩了不多了。」春娘道:「多著呢,我要掐些玉簪棒兒蒸蒸。楚雲、玉香小肉兒都不會。」芙蓉兒在旁說:「奴才會蒸,還會做鵝油凈面光。若不嫌不好,一搭里做了孝敬娘們。」春娘道:「你既會做就做些與我們使,多少錢與我要。」芙蓉兒道:「娘說那裡的話,什麼值錢的東西,現成的鵝殺上一隻,鋪子里有的是冰片、麝香,用幾匣粉也值的奶奶賞錢?若賞臉,奴才進個孝心。」說的大家都樂了。藍姐說:「怪不的他的臉凝亮,原來他會制粉。」說著絞完了臉。叫玉香掐了一兜玉簪棒兒交與芙蓉兒說:「不要多了,每人兩匣就夠了。」

話未說完,只聽的一片聲。如意兒、珍珠兒、王六兒、袁碧蓮嚷道:「來旺兒屋裡鎖著有一群小娃子,光著屁股撂跤呢!娘們快去瞧去。」月娘道:「那裡的話,屋子鎖著,從那裡進去?」婦女道:「千真萬真,的不敢撒謊。」於是眾姊妹一齊進角門,從夾道里來到來旺兒住的房子。窗戶上無有紙,抬頭一看,果然一屋子娃娃,光著屁股撂跤。見人多了,一晃兒無蹤無影。月娘道:「這是件奇事。莫非房子閑的有了鬼了?」正說著,西門慶也來了,說:「在那裡?」春娘道:「我們將瞧見就沒了。」官人道:「豈有此理!叫進祿取鑰匙來開開瞧。」於是取了鑰匙開鎖頭。開了半日,都銹住了。官人說:「擰了罷。」進祿擰開了門,大家進房,里外兩間,那有個人影兒?見裡間屋裡爐坑內有亮兒。官人說:「這又奇了。無人屋子,爐坑裡又無火,那裡來的亮兒?定有緣故。」叫進祿:「你把你哥哥叫了來,拿了钁頭、鐵杴來,刨開瞧。」月娘道:「別刨罷,看刨不好了。」官人道:「有什麼不好?」於是進福、進祿都來了,說:「從那裡刨?」西門慶說:「把爐坑拆了,順著爐子刨著看。」

進福弟兄一齊動手。先掀了炕面子,拆了炕幫。鬧的滿屋裡塵土如煙。眾姊妹躲在一旁。二人又刨,無有什麼。順著坑洞刨到爐坑底下,官人叫把磚揀出來看。揀了磚又刨,只聽的響亮的一聲,把钁頭崩了,刨著了一塊石頭。官人叫取出來看,二人復又動手,好容易拿將上來。底下蓋著個餵豬的槽子,裡面有兩個麻布口袋,摸著挺硬。使了一身汗,拿也拿不動。進福道:「是財帛罷。」西門慶說:「既如此,先別動。快請香蠟紙馬來祭了再看。」玳安、王經取了香幾來,安了爐。西門慶滿斗焚香祭畢,叫玳安、王經幫著進福、進祿,四個人才抬上來。

打開細看,見都是雪白的元寶。一個一個掏出來,數了數,整八十個。官人、月娘、眾姊妹喜了個事不有餘。月娘叫把口袋抖開看,每個裡面都有個潞綢包袱。細看卻是李瓶兒之物。西門慶醒悟了,認出是他舊日記囤的銀子,不知幾時被來旺兒竊去埋在此。處今日物歸原主,謝天謝地。叫玳安、王經把元寶送到二娘樓上。春娘跟了來,官人、眾姊妹也過前邊來,都到春梅樓上。官人說:「小油嘴,拿天平稱稱。」春娘瞅了一眼,叫楚雲掛好天平,放了砝碼,一百一平,整平了四十二平,共合四千二百兩整。官人道:「你再把碎銀子平出十兩,進福、進祿每人賞銀五兩。把元寶收起來。」進福兄弟磕了頭就出去了。春娘將元寶一一收起。眾姊妹回房,笑語喧嘩。

官人往書房中來,走至窗下,聽得屋內嘻笑之聲。官人也不言語,躡足潛蹤,從窗縫內往裡一看:只見春鴻把文珮按在床上。西門慶也不作聲,見春鴻說:「小淫婦,我發了財了,好好的叫我一聲,我饒了你。」文珮說:「回來你也照樣兒不就不叫了。」春鴻說:「依你就是了,你可要留情。」官人那裡還受的,闖進房裡把春鴻按倒,說:「我比文珮如何?」叫文珮關上門。春鴻故托推託。撒嬌撒痴。西門慶那裡肯依。怎見得?

正是:

動人春色嬌還媚,惹蝶芳心軟欲濃。

話分兩頭說。且說如意兒自從大官人托他碧蓮之事,連日不得下手。這日進福兒告假上墳不在家。如意兒拿了個小盒子盛著些乾果子,打了一壺酒,來到他屋裡。碧蓮讓座,說:「姐姐從那裡來?」婦人說:「早要與妹說說話兒。你當家的在家不方便。今日無事,打了點酒兒,咱們坐半日。」說罷,把盒子打開,放在桌上。碧蓮道:「來在我家裡,該我打酒才是。」如意兒道:「先喝我的,好叫你還席。」於是二人坐下,把酒來斟,嗑著瓜子兒。

如意兒說:「老福今年多少歲了?」碧蓮說:「二十五歲了。」說:「怎麼南邊人倒往山東做親?」碧蓮道:「不瞞姐姐說,我是金陵養的。我公公在南京跟官,往我爹爹相好。酒後割了衫襟。他也在那裡,二十歲上娶的我。因官府丁憂,我們就回來了。也是這東平府人,住了幾個月。因底下不和,才投到親家老爺那裡。不想他太澆克。昨日四娘出嫁,我們才隨過來了。」如意兒道:「見了小的無有?」碧蓮道:「再休提起他。白日里當差,到晚晌就無了影兒。也不知在那裡耍去。平白的見不著他。我覺是守活寡呢!」說著眼圈兒紅了。如意兒道:「可憐了。我打量小夫妻時刻不離。如此說,難為你怎麼奈得!咱們說個玩話,我給你找個人,作個伴好不好?」婦人把臉紅了,只不言語,咬著裙帶子笑。如意兒見他有意,推進身邊,灌了他兩盅酒。自古道:酒是色媒。把婦人燒的芳心亂跳。如意兒向他耳朵上說:「是真話,我有個主兒,稱的起潘驢鄧小仙。」碧蓮瞅了一眼,又不言語。如意兒問的緊,婦人半晌問是誰。如意兒道:「你點了,頭我才說呢。」這婦人拴不住意馬,太陽筋也暴起來,借著酒力,點了點頭,就捂著嘴笑。如意兒說:「不是別人,是咱們的老爹。前日見你會包粽子,很喜歡。說得了空兒,要來坐坐,與你尋包粽子的方兒。婦人臉上一紅一白的只是笑如意兒又說別錯了主意依了他,好處多著呢!」婦人心中早允了,只不好開口。半晌道:「好是好,只怕他碰見。」如意兒說:「這個不難,你哥哥不在家,就在我屋裡見罷。」婦人道:「姐姐不笑話嗎?」如意兒說:「咱們一個鍋里掄馬勺,都是一家人。我見你受孤單,其心何忍?自己姐妹,盼個人疼你還不能呢!」婦人大喜,商議已定。如意兒說:「我也不可久坐,干正經事要緊。」辭了碧蓮,見大官人來。

事有湊巧,西門慶從書房獨自出來,如意兒使了個眼色。官人跟他到角門外,將前事一五一十告訴一遍。官人甚喜,說:「事不宜遲,趁他男人不在家,就此功夫我在你屋裡等,就叫他來。」如意兒說:「天老爺,不等熟就吃,這等嘴急。我不去了。」官人道:「好油嘴,你行個好。必得好說的。」如意兒也笑了。復返回來,見了碧蓮說:「為你們還要跑殺人,才出去就碰見他,說了在我屋裡等著,就叫你去呢。」碧蓮道:「這等忙,頭也無抿,粉也落了,羞人答答,怎麼去?」如意兒道:「不是要你上半截,快去罷。過了這個村就無有這個店了。」逼的婦人無了法,往如意兒房中來見大官人,目不錯珠站著。碧蓮搭訕道:「爹在這裡做什麼?」官人見來了,說:「想殺我了。」不由分說,拉到屋中關上門,餓虎撲食,把小娘子鬧了個頭昏腦悶,連話也說不上來。西門慶越看越愛,只說道:「我兒,你與我是前世的姻緣,三生有幸。」碧蓮點頭,只答應不出來。少時明白了,連聲氣喘。手拉著手,正在難解難分,如意兒招手說:「看有人來。」官人才鬆了手。碧蓮挽了頭髮,系了裙子,一溜煙就跑了。官人往如意兒說:「少時我與你一對釵環,一匹綾子,給他送去,說我給他做件衣裳穿。得空兒常來走走。」

正說著,玳安來了。說:「那裡無找到,爹在這裡呢!」官人問:「什麼事?」玳安說:「墳上的張安來了,請爹說話。」於是官人到書房來。張安磕了頭,說:「請示爹幾時上墳。」西門慶道:「今日十三日,後日十五日罷。」張安道:「用豬用羊,還是席面果桌?」官人說:「自然是用席面果桌。一切廚子傢伙,紙錁酒果,都要妥當,不得有誤。」張安答應磕了頭出城去了。

西門慶見了月娘,說:「將才張安來了,問幾時上墳。我定了十五日。你們姐妹都去走走,叫他們在墳上磕個頭。來咱們家作媳婦,還無拜祖呢。」於是吃了飯,又閑談了一回。天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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