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深宅 6

我的讀書方式還很不「專業」,因為一來我一點也不打算學以致用,二來也無意去考什麼學位或文憑,只是消磨自己的時光與好奇心罷了。一個讀中國哲學的博士說過,他考博的標準讀書程序是先讀哲學史,再讀原著選編,最後再讀原著。他的話令我十分詫異,因為我心中的閱讀序列恰恰是反過來的,先把原著通讀之後,再找幾本哲學史梳理一下。我之所以會這麼想,是因為這可以最大限度地排除先入之見的干擾——哲學史在帶給你便利的同時,更會帶給你太多的先入之見。博士的說法也不算錯,因為對於考試來說,他的辦法確實是最有效的,而且很快就可以入門。

是的,讀中國哲學,僅僅把最基本的「十三經註疏」和諸子書粗過一遍,怎麼也得七八年的工夫,事實上就連古代考進士都不需要把這些書都啃下來。如果一個人甘心在慢時光里默默消磨時間,這些書倒真是不錯的材料。但我至今也不曾把它們讀完,因為我的興趣總會被吸引到旁的領域,像一個不安分的海盜那樣。

我的注意力經常漫無邊際地徘徊在某一本書上,也許只是很薄的一本書。有時我會覺得,書籍對於我就像日本人的茶室。茶室,日語發音為sukiya,漢字有好幾種寫法,具體怎麼寫就取決於茶道師的個人趣味了。我喜歡「空屋」這個寫法,一座茶室就是一處極簡的空屋,除了有為某種暫時的目的而做的簡單裝飾之外,裡面是空無一物的。岡倉天心這樣解釋過空屋的含義:「人不能同時傾聽多首樂曲,只有把注意力集中在主題上,才能實現對美的真正理解。於是人們將會看到,我們茶室的裝飾法,與西方流行的方式恰好相反。在西方,人們總是把室內裝飾得像博物館一樣。對於習慣了裝飾的簡單和裝飾方法頻繁變化的日本人而言,西方人那永遠充斥著大量繪畫、雕刻和各式古董的室內裝飾,只不過是一種惡俗的炫富。哪怕只是持續不斷地觀看一件傑出的作品,要想欣賞它的美,也需要豐富的鑒賞能力。何況那些歐美家庭中的人們,天天面對各種混亂的色彩和形狀,的確需要無限的藝術感受能力。」

岡倉天心最後的那句話頗帶反諷的意味,他才不認為歐美人家真的有什麼無限的藝術感受能力。其實這個道理在所有的審美問題上都是適用的,我喜歡在樸素中默默靜觀,而不是在豐富的視聽效果中放肆地哭笑。

所以我喜歡讀書。所以我讀的書其實並不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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