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果然是大學窄門啊

這個春天,我的外甥女高中畢業上了大學。也就是說,她通過大學入學考試了。真是可喜可賀。我心想太好了,但也覺得有些美中不足,因為她並沒有參加正式的考試就結束了。

亦即,她是所謂的推薦入學。她念的高中是某女子大學的附屬高中,只要成績尚可、出席率尚可、保持尚可的印象,不用像一般考生拚得死去活來,就能進入這所女子大學。外甥女當初就是看上這一點,才選擇這所高中,這也可說是她的戰略勝利吧。當然她高中生活的重心,都放在如何確保獲得推薦入學。她在國中時期甚至被稱為蹺課女王,但到了高三的第一學期為止,除非有甚麼大事,她絕不請假。此外她是個身高超過一百七十五公分的大塊頭女生,剛進高中時,籃球社和排球社極力邀她入社,但她認為參加這種社團只是浪費體力,冷笑兩聲就拒絕了。可是另一方面她又算計著,若不參加任何社團對推薦不利,於是加入了手藝社。但她三年里做的東西,頂多只有笨拙的鴨子布偶,還有歪頭的泰迪熊。要說到她的戰略最高明之處,就是她參選學生會長,並且當選了。連自己房間都很少打掃的懶惰蟲,居然豁出去當學生會長,在潛藏背後的陰險就是為了賺到漂亮的在校成績。

我知道她是用這種策略拿到推薦入學的門票,所以實在無法由衷地說「啊,真是太好了」。但她完全不顧我的心情,竟任性地說:

「高中畢業和大學入學本質上是兩件不同的事,所以請分開慶祝。」

這時我覺得好像碰上了詐欺。

其實我還有一個外甥在準備考大學。我寫這篇稿子的時候,他在念高二。他沒有推薦這條路可逃,必須參加正式考試,因此早就開始上補習班,也請了家教。但拚死拚活的其實只有他母親,他本人則是去看 X JAPAN 的演唱會鬧到半夜三點,還買了貝斯、練很爛的樂團,一副悠哉的模樣。偶爾和他講電話,問他書念得怎樣,他竟回答得像在說別人的事。

「算是馬馬虎虎吧。不過沒甚麼緊張感,有點傷腦筋呢。」

因此他母親為了讓兒子拿出幹勁,決定把紅蘿蔔掛在他鼻子前面。這個紅蘿蔔就是車子。根據大學的排行而定,抬出了 COROLLA、FAIRLADY、保時捷、賓士這些名車,想以買車來激勵他。如果考上早稻田或慶應這樣的一流學校,竟然會有一架小型飛機。但他本人冷靜分析自己的實力後說:

「哎,我大概連 COROLLA 都辦不到吧。總之先重考一年比較保險。」

這種冷淡的反應,使得父母非常失望。

不過他本人也並非甚麼都沒在想吧。不,搞不好比我們當年考大學更認真在煩惱各種情況。總之現在升學戰爭的嚴峻程度不是昭和時代能比的。原因在於,每個小孩都太會念書了。出生率下降後,花在一個孩子身上的教育費高得驚人,上補習班已經是常態。雖然也有父母感嘆再怎麼讓小孩念補習班,成績也沒有變好,但因大家的學力都同樣提升,所以只要沒有下降就應該高興吧。此外,試題也理所當然變難了。若不出較難的試題,大家都考滿分就分不出高下了。而補習班或重考班也祭出對策,教考生們更高難度的知識。就這樣循環著。到了這種地步,我甚至認為已經不需要去學校了吧。但家裡有高中生的人,聽我這麼一說,頓時臉色大變:「不,學校是需要的。」原因是,「考生也需要喘口氣吧。但不知道甚麼時候喘口氣比較好。一想到自己在喘口氣的時候,競爭對手在用功念書,根本無法休息吧。但是去了學校的話,自己和競爭對手一樣,都在程度較低的課堂上消磨時間。如此一來,就結果而言算是不錯的休息。」

聽到這番話,我不禁撫胸慶幸,真要命,幸好我不是這個時代的考生。

關於考大學,我實在沒甚麼好的回憶。所謂考生,通常指的是升上高三以後的學生,但我卻在高三的第一學期就受挫了。

當時的高中數學(我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分為數學I、ⅡB和ⅡⅢ。I是高一念的,ⅡB是高二,到了高三就要上Ⅲ,這是我們這所高中的方針。我想考工學部,所以一定要念到數學Ⅲ。

可是數學Ⅲ這堂課在第一學期的中途就被迫取消了。從課表裡完全消失。理由相當單純。因為最初的學力測驗成績出來後,老師們發現大部分學生的程度只到數學ⅡB,有的甚至連數學I都搞不懂,錯愕之下便把數學Ⅲ的課全部拿來複習高一和高二的數學。我覺得這很離譜,但也明白想考理工科的學生只佔全體學生的一成左右,校方不得不做出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決定。

我們這些被犧牲的少數派,只能上兩周一次的數學Ⅲ,而且是星期六放學後的補充課程。我不認為這種蜻蜓點水般的課程對考試有用,因此非常擔心害怕。那時有個同學質問老師這件事。老師猶如被戳到痛處般皺起一張臉,後來嘿嘿嘿地假笑著回答:

「這個嘛,剩下的就要靠自己努力了。更何況,重考一次不算甚麼喔。」

聽到這句話,我嚇得身體往後仰,腦海里浮現出這幕情景:一個人被留在鳥不生蛋的荒野正中央,狂風咻咻咻地吹來。

我開始認真思考考試對策,就是在這個時候。因為我很焦急,心想這樣下去一定會完蛋。

「雖說是考大學,但我沒怎麼特別用功喔。就抱著反正考不上的心情去考,結果很幸運考上了。」

成人或大學生里,常有說這種風涼話的傢伙。而且這種傢伙通常念的都是一流大學。如果這是真的,若不是天賦異稟的天才,就是平常就埋頭苦幹在念書吧。不用說,我當然兩者都不是,因此面對大考需要有相當的準備。

但是一直沒有好好念過書的人是很悲慘的,說到考試對策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大致就是在書桌前坐到深夜,聽完沒甚麼用的收音機講座後,半醒半睡地,茫然望著大學簡介之類的東西。旁邊因衝動買回來的考試用參考書和問題集,堆得像一座的比薩斜塔。買了是很好,可是我不知道如何活用這些書。這時突然想看以前的漫畫想得要命,也曾就這樣看到半夜。不管怎麼想,我都覺得熬夜只是為了能半夜吃泡麵,就這樣一天過了一天。

轉眼間,第一學期結束了,大部分的人都去升學補習班上暑期講習。但我不知道有這種講習,依然渾渾噩噩過每一天。這時我還以為升學補習班是只有重考生才會去念的補習班。到了第二學期發現自己落後太多時,整個人都傻了。

之後我急起直追,每天發憤圖強念書但畢竟我起步太晚了,到了考試逼近時,我的學力依然像半乾的黏土手工藝品,完全靠不住。現在的大學入學考試體制幾乎每年都在變,除了主辦等相關單位,誰也無法正確掌握考試形態。但我們那時非常簡單易懂,一月和二月主要是私立大學的入學考試,三月舉辦國公立大學的一期校與二期校的入學考試 。至於共同一次的聯考,在兩年後才開始。

我為了習慣考試,先報考了私立的K大學工學部。那時我根本不把這所大學放在眼裡,心想不可能考不上吧。然而我瞧不起這所大學,並沒有特別重大的根據,單純只是因為某知名諧星是從這裡畢業的,我還不知死活地發下豪語:「要是考上了,我也不會去念那種蠢大學!」

可是考試結束後,我整個呆掉了。不管哪一科都難得要命,心想這下完蛋了——腋下還冷汗直流。

「啊,神明,我錯了,我不該瞧不起K大學。如果考上了,我會很樂意去讀。所以拜託不要讓我落榜,求求您。」

平常沒有在信甚麼神佛,唯獨此時在神桌前合十膜拜。

放榜那天,我和朋友們興沖沖趕去看榜,心情七上八下地站在電氣工學科的榜單告示板前。

結果找到朋友的號碼;但沒有我的號碼。

「可惡!」

果然神明根本沒有用。我把准考證撕得粉碎,然後像賽馬場賭輸的大叔一樣表演天女散花。上榜的人可以拿準考證去換錄取證書。

這時,一起來的朋友突然冒出一句:

「你考的不是電氣,是機械工學科吧?」

「啊?」

經他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我考的確實是機械,於是慌忙跑去看機械工學科的榜單。結果我的號碼在上面燦然發光。我萬歲大喊:「考上了!」但是,我的手上已經沒有準考證,所以沒能拿到錄取證書,就兩手空空地回家了。大伙兒嘲笑我:「哪有人連自己報考的學科都會忘記,真是聽都沒聽過。」

但這是我的考生時代氣勢最猛的時期。K大之後,我連班導說我應該考不上的D大學都考上了。我家熱鬧得簡直像廟會。但這種嗨翻天的心情,在看到入學手續的文件時,頓時冷掉了。

學費貴到嚇死人。

入學金和學費的金額,我事前就知道了,但居然還有設備維護費、研究設施使用費,以及一大堆瑣碎的項目,真是嚇死人。其中冷不防一拳打很痛的是捐款金額,上面寫著:「一份壹萬圓,最低十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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