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板壁岩

板壁岩恰可以與人生的一個階段的際遇重合,它從簡單平淡的敘述開始,一片小的漫坡,立著稀疏零散或密集成組的石峰,此處一如既往地與俗世間人的想像作對,拔地而起的巨石,卻禿了頂端,且在頂上生了一層綠。那些錯落的石峰,又是鋒芒畢露,惟石峰的尖,卻斜生著,循著植被傾斜的方向指往天空,這就是構成了一個集體的氣勢。那石,是分層的,斜向層層的積高,它是地球的大書,記錄著十數億年神農架構成的秘密。也是這樣的石相,讓人叫成了板壁岩。

想像箭竹青蔥的時代,板壁岩是一任的竹浪波伏,而堅石如島,這景色在一個呈拋弧線的半圓形山頭上,端的給人生的夢一個異樣的情境,由最柔韌與最堅硬的物質組成一片風景,它仿若是一部地貌哲學,在天藍雲白的背景下,似乎可以與創世紀什麼的相關聯,而此處恰是野人出沒的地方。可是今時,遇到了箭竹枯朽,板壁岩便有了雙重的蒼悠,只有那傘形的巴山冷杉,間或從板壁岩間拔地而起,撐起一簇悠悠綠意。綠著的還有細葉黃楊、高山杜鵑、點地梅、崩芝麻等等,那崩芝麻,有一種神奇的果實,摘了握於掌心,它的莢會因手掌的溫度而自動炸開,崩出綠的小芝麻般的種子,故俗稱其為崩芝麻。崩芝麻的葉子可食,尤下在排骨或臘蹄子火鍋里,滑嫩而清爽。

我走在板壁岩中,遇到一種小小的昆蟲,神農架人稱其為好蜂子,它是一種肉食昆蟲,它喜歡飛落到人的鼻子和耳朵上,它卻是不傷的人的,於人來說,比采蜜的蜜蜂還要善良。我的美女嚮導韓菊,被好蜂子看上了,總是有好蜂子要落在她的鼻尖,嚇得她哇哇的叫,她那個小小的美麗的鼻子,連小蜂子也熱愛,可見愛美之心,是人蟲共有之。

此情此境,只道是十分的陌生,然漸往板壁岩中走去,又彷彿在記憶里,有過悠遠的經歷,像是有一部舊電影在腦海里放映,我們果真曾在此遊歷過?我們野人般的先祖,或先祖般的野人,在此留下過許多的痕迹,我把記憶移到蘇州園林,那裡不就是多了許多假石山而聞名世界么?如是蘇州園林,是否移植了先祖的記憶?待進入板壁岩風景中心,可見石峰林立,曲徑通幽,石峽走廊,石洞和石階,儘是一個天雕神琢的家園景觀。設若是在箭竹的繁盛期,漫山綠波拂搖,石林間幽然別緻,所謂江南園林的別有洞天,恰是板壁岩的真實寫照。我不敢說江南園林一定是抄襲了板壁岩,然細觀之,江南園林與板壁岩的文化熔點是為同質,我想說的是,現代人的園林,一定是依據遠久的風景記憶符碼所複製。如是從物產與生存的關係來考證板壁岩,則不能排除板壁岩也是一個野人公園,這兒缺少果木,估計也較少有野人可獵的動物。假設野人是到板壁岩來戀愛與休閑,似乎也沒有什麼道理好駁,卻是今人至此休閑與戀愛,亦是可以體驗到人為自然之子,在天工般奇巧的風景里,愛情指數也是上升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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