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頭滋味 岩板頭

大約是2004年那次進神農架,品嘗到了岩板頭。岩板頭「的」岩字,差不多鄂西北都讀成「挨打」的「挨」字的音,此音有雙意,一意為岩,就是岩石,一意為笨拙。岩板頭的長相與鯰魚完全一樣,卻是長不大,最大個的岩板頭也只能長到25公分長,這是我見到的。

神農架的人喜歡這麼叫,黃顙魚在這裡也叫黃咕頭,也仍然是長得小几號,感覺在山中清澈的河流中,所有的魚類都生長艱難,只有大娃娃魚長到數十幾斤重。那個龐然巨物,看著會嚇人一跳,但它是兩棲動物,非魚。現在的岩板頭,據說也多是人工養殖,只因其必須在山溪中的清水中生活,所以這種人工養殖,與自然生長的差異性不算大,在木魚鎮的農貿市場,隨時可以買到,大的18元一斤,小的15元一斤,都是活的。

還記得在雄風飯店吃岩板頭火鍋,我當那是小鯰魚,我說這麼多小鯰魚啊?送我去宜昌的譚局長說,這魚叫做岩板頭,在山溪的岩石中生活,個頭長不大。讓我一下子回想起少時,在東方山圓門水庫下面的溪里垂釣,曾釣過不少這種「小鯰魚」,當時不知道有這種長不大的「鯰魚」,只以為大傢伙太狡猾,釣不上來,只有小傢伙幼稚容易上鉤。岩板頭當然不是鯰魚,它是鯰形目的一種,鱨科,鱯屬,因而也就叫鱯魚了。然,鱯魚也有許多種類,它最有可能是大鰭鱯,總之叫它鱯魚就不會有錯。

雄風飯店位於神農架去宜昌的半路上,恰好坐車到此必須吃午飯,這地位也是大山的峽谷,除了飯店,再沒有人家。好像是計算好了路程,人到此時皆餓,就在此開了幾家飯店。我估計雄風飯店由神農架人所開,因此不論在木魚鎮還是在松柏鎮,人皆習慣說到雄風飯店,又都說雄風飯店的岩板頭做得最好。是不是最好呢?我記憶中還真是在雄風飯店吃到的岩板頭味道最好。

岩板頭的背脊為黑色,漸至腹部,色愈淺,到腹的底部,則是一底雪白。它在水中游弋時,確也動作緩慢,悠遊而從容的樣子。雄風飯店的火鍋鍋底,大紅一片。神農架地區普遍嗜辣,這地方叫辣椒為廣椒,有的稱為胡椒,總之是干紅辣椒。神農架的鍋底,通常是這樣做,先熱鍋,斟油,油熱之後,炸花椒、辣椒和豆瓣醬,因此溢出的紅,都是豆瓣醬的陳紅。然後,再擱姜蒜,注水,水至沸,滔滔不絕,擱些臘肉片,土豆片和四季豆。這是最普通的鍋底。

一般而言,岩板頭火鍋,不會放那麼多雜菜,有的會擱些土豆片,有的就是鍋底湯加純的岩板頭了。在雄風飯店吃岩板頭,我記得火鍋裡面有許多木姜子。木姜子這味調料,大約在武陵源和秦巴山系都有較廣泛的使用,我則是第一次在神農架的松柏鎮吃到。松柏鎮是神農架林區政府所在地,那是一個海拔比較低的盆地,按常規也就是神農架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只是發展旅遊業之後,經濟中心顯然移向木魚鎮了。松柏鎮和木魚鎮在神農架區至關重要,但是木魚鎮的人對於木姜子的熱愛感覺明顯不及松柏鎮。松柏鎮的火鍋中,木姜子總在滔滔的滾沸紅湯中跳躍。在雄風飯店,簡直就是由木姜子在紅湯中浮托起岩板頭了。

那次到雄風飯店,已經是下午兩點鐘了,飢腸轆轆,特別想吃東西的感覺揪扯著人,或者這還只是一個方面。要說到那天早晨,陽光燦爛,譚局長駕駛一輛老皇冠從松柏鎮出發,開的車速極慢,我們都搖下車窗,譚局長說,車上有煙,可以隨意抽,我們慢慢走慢慢看風景。那種感覺真好啊,車在盤山公路上一道彎又一道彎地盤旋,舉目都是青蔥的大山,那植被翠綠欲滴,彷彿要將大山的峽谷都擠沒了去。有些地方,偶爾有山花,濃艷的一簇,綻放在萬綠叢中。山中的小河,流著清澈的泉水,陽光明亮地斜照在山頭上,間或能聽到山谷中的鳥鳴。空氣,瀰漫著綠色植物的青新氣息,山裡的植物世界纖塵不染。

過燕子埡之前,都是盤旋而上的山道,這裡的道路不寬,但是平坦乾淨,有的地方看不到一個小石子。而且,很長時間都遇不到一輛車,也看不到一個人,只能看到一些陽坡上,偶有一戶人家,白牆黑瓦,炊煙裊裊,門前立著一個接收電視信號的鍋形天線。總之,神農架大森林中的道路,屬於鳥語花香和陽光燦爛的道路。

忽然,一對紅腹錦雞出現在前方,它們沿著路邊的草地慢慢兒走,陽光投映在它們身上,錦緞般的羽毛閃閃發光,雄雞且拖著長長的美麗的尾巴。待車到跟前了,它們緩緩地走進了林子。那一剎,我感覺到達仙境的邊緣。我看得發愣,以至忘記了一直掛在脖子上的照相機。

繼續往前走,譚局長對駕車十分平穩,講著歷史上的神農架的故事,他特別想養殖林蛙和娃娃魚,因為他在恩施看到有人養殖娃娃魚獲得成功,養殖的娃娃魚允許食用。譚局長認為,養殖林蛙最合算了,在一處有溪水和坡地的地方,用網圍養林蛙,且不用投食,安兩隻節能燈就能將蟲子引來,相當於自動投食,還能減少森林害蟲。林蛙的味道好,繁殖能力強,在神農架地區叫「邦邦」,因為它們總是在林中的溪邊「邦邦」地叫,與外界的蛙鳴完全不是一回事。

車舒緩地行進,習習的涼風吹拂,山裡世界,竟至令人不忍離去。我感覺車行時速大約25公里,心裏面默念著能看到一頭鹿或羚羊在森林的邊緣出現,但是一直沒有,據說在冬天的大雪天才可能看到。冬天了,高山上的森林落盡了葉子,海拔愈高則愈寒冷,野獸才會紛紛下山來尋覓沒被雪蓋住的野草。快到燕子埡了,山愈漸雄峻起來,擋住了大部分陽光,峽谷的風清涼。轉過一道彎,天空豁然開朗,陽光普照,一隻金絲燕追上汽車,在窗外離我約一米遠的地方,與車保持相同的巡航速度飛翔。

神農架的短嘴金絲燕屬於海燕,它們每年從南印度洋沿喜馬拉雅走廊飛來,居住在神農架幽深的燕子洞里。短嘴金絲燕的背部有金絲般的羽毛,舉目細看,陽光照耀下,金絲燕的背部金絲閃閃。大約一齊向前飛了一分多鐘,金絲燕拐了一個彎,飛向森林中去了。

這樣的一路風景看過來,心情格外的爽快,有一種輕車欲過萬重山的感覺。恰好,腹飢之感隱約地上來,坐在雄風飯店的門檻上,聽山人用方言吆喝,門外鳴蟬聲聲,四處瀰漫著山野的鄉土氣息,這時候心裡就直想在樹蔭下喝上兩杯。

火鍋上來了,一條條的岩板頭伏於紅湯之中,飲一大口冰鎮啤酒,夾起岩板頭,努力地一吸,它的又綿又嫩的鮮肉都入口中。少許,干香之辣味,木姜子稍許有些「臭」的青麻味都來了,再細細品之,又有岩板頭嫩肉中的清甜味。爽啊,那一刻,只感覺大山的豪情詩意都在火鍋中翻滾。火鍋,神農架人一年四季都用。譚局長因駕車不能飲酒,他陪著我看我獨飲,邊上幾位神農架人陸續來敬了幾杯,我第一次發現岩板頭是如此之妙。可惜,為何給它取這樣一個硬邦邦的名字呢?

再次進神農架,住在原始森林裡面,那裡吃不到岩板頭,只有臘肉之類,鮮肉也是到山林人家去買的神農架土豬肉,此地叫跑山豬,有些野豬的味道,就一直吃這樣的火鍋,沒有岩板頭以及黃咕頭。因為寫金絲猴,心也整天掛在猴子身上,到了五一黃金周,我從重慶全國書市轉回神農架去拍一個電視節目及為《金絲猴部落》簽售,忽然想起了岩板頭。於是,再次吃到了岩板頭。頭兩次喝酒,因為時間未到夏天,木姜子沒有長出來,我給店家說,多放些木姜子,人家說沒有,人頓生遺憾之感。

沒有木姜子的火鍋燉岩板頭,味道就不及雄風飯店的好。我多少有些不甘心,乾脆自己跑到農貿市場去找,果然被我找到了,有一家攤販賣木姜子,還沒有長成熟,只有6兩,賣15塊錢一斤,我都買了。於是,這兩天的火鍋岩板頭裡面,都有木姜子。另外,還被我找到了他們平時聊卻是極難見到的天蔥、扁韭和鴨腳掌。天蔥是原始森林的高崖上的野蔥,煎雞蛋味道香,但不能吃多,據說多吃會傷眼睛。扁韭就是野韭菜,鴨腳掌是略有芹菜味野菜,傘型科,學名叫變豆菜,三片葉子像鴨腳掌罷了。

這一次吃夠了岩板頭,我甚至想買它一桶岩板頭帶到原始森林中的大龍潭去放生,以備下次進原始森林去那裡垂釣。帶著岩板頭的記憶離開神農架,那山、那水、那森林,北京這裡沒有岩板頭,只有虹鱒魚。也罷,等著時間再回神農架去罷,那森林中,有我的一間小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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