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快朵「魚」 愣子魚

愣子魚極小,大多只有一至兩寸長,能長到三寸長的愣子魚就是同類魚之王者。我不知道鄂東南這一塊的人為什麼叫它愣子魚,好像江北的人不這麼叫,或者是因為它總是愣頭愣腦的吧。的確,它們就是一群愣頭愣腦的魚。我知道,北京叫它為麥穗魚,浙江新登叫它石板魚。

愣子魚永遠長不大,其形似鯇魚。小時候,我以為它們就是幼年鯇魚,以後會長到幾十斤重,成為大鯇魚。那想法很天真,我曾在自家的菜園裡挖了一個井,用撈蝦的網網來許多愣子魚放養,上面蓋上一個水泥井蓋,從邊上挖一個透氣孔,心裡希望其中有一些愣子魚在井裡面神奇地長到很大,或者讓它們繁殖很多。小時候,有些想法來自於天真,比如將側柏的葉夾在書中,將來它變成綢布。倒底是愣子魚,它們沒有長大。

最早捕愣子魚,我們叫去躉魚。取一個空的桔子罐頭玻璃瓶,瓶口蒙上紗布,用一根繩子繞瓶頸紮緊,從瓶口紗布中間剪一個圓洞,往瓶子里裝上一些飯粒,就去港(小河)或池塘邊,將瓶子扔進水裡,手抓著繩子,一會兒就會有小愣子魚從紗布的洞鑽進瓶子里吃飯。那時候,我們三五成群地這麼蹲在水邊,耐心地等著愣子魚去瓶裡面吃飯,感覺差不多的時間,猛地將瓶子拎起來,就見小愣子魚在瓶子里驚慌地竄來竄去,亂打轉轉,攪得飯粒翻滾,卻是再也跑不了了。有時候,瓶子里也有鰟鮍魚。鰟鮍魚的體形像極小扁魚,它也是只長到一兩寸長再長不大。但是,它挺漂亮,像熱帶魚那樣泛紅,腹部且是橙黃色,指甲蓋那麼小的鰟鮍魚則是純白色,有些透明,可以看見一根腸子。鰟鮍魚不好吃,大魚都不愛吃它。它卻挺有趣,要將卵通過河蚌的呼吸孔將卵產在河蚌裡面。河蚌在鰟鮍魚產卵時,將小河蚌附在鰟鮍魚的產卵管帶出去,這一個互惠共生,解決了雙雙的繁殖大事。

捕回愣子魚,或許還不夠多,養在陶罐或舊臉盆里,待有空再去躉回多一些愣子魚。那當然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夏天,穿著藍白相間的海魂衫,短褲衩,塑膠涼鞋,拎著玻璃瓶邊喊邊唱往港邊或池塘去,當時有兩條港,一條是從圓門水庫流到機修廠邊上的港,一條是從鐵山流過二鋼的港,它們都是向南流到羅橋湖去。另外,冶中(大冶冶煉廠中學)教學樓後面有一個池塘,有愣子魚。然而,稍大一些,我們就不玩這種躉魚的遊戲,以為太小兒科,學著大人去釣魚。

所有釣魚的人,沒有喜歡釣愣子魚的。因為它小,又因為它極喜歡咬釣,很快將釣餌吃光,影響人們釣到大魚。但是,在我小時候,釣愣子魚卻不亦樂乎。我想,可能由於當時我不具備釣大魚的能力,同時也沒有好的釣具,釣愣子魚就成為首選。

自製釣竿,多取材一種竹枝掃帚上的竹枝,或者去東方山腳或馬家堰山上砍來小竹子,找到大人廢棄的釣魚線,或索性用縫衣線,用大頭針曲成釣魚鉤,剪下牙膏皮或眼藥膏的屁股做成墜子,我們叫它錫砣子。魚漂(浮筒)有用鵝毛管做,有用高粱桿做的,高粱桿取自高粱掃帚。這樣簡陋的釣具,恐怕只能對付愣子魚。事實上,對於小小少年,在港或池塘的野水裡,釣愣子魚有很多快樂,原因之一是它們永不休止地咬釣。

愣子魚膽子大,想起來它們的膽子遠遠大於那水底的大魚,比如我們坐在水邊洗腳,腳伸到水裡,還不住地踢水,弄得水嘩嘩的,紅蜻蜓在荷葉間飛來飛去,愣子魚還游過來咬我們的腳板心,咬得腳板心痒痒的。像這樣大膽的愣子魚,怎麼不能讓人釣得快樂呢?

三五成行坐於水邊,知了在楓楊樹上叫,青蛙在荷葉下剩涼,這時間拋下魚鉤入水,一會就有魚咬鉤,魚漂咚咚咚往下拉,眨眼間就拖入水中,人很誇張地身體往後一仰,猛地抬竿往上一拉,八成是空的,愣子魚很多時候不咬鉤尖,從鉤背咬著蚯蚓跑。由於總是咬食,愣子魚難逃不慎鉤住,被釣了上來。那些少時的快樂,就在此時高聲呼喊,我又釣上了一條大魚!偶有大人路過駐足,看了頗不以為然。然快樂不必魚大,釣上了就高興。

先看誰最早開張釣上了魚,以後就看誰釣的魚尾數多。也沒有魚簍可裝,釣愣子魚的人,多有自知之明,那還用得著魚簍么?折了水邊的狗尾巴草,串起愣子魚。串滿了一根,再串一根。照例,有時候也釣上鰟鮍魚,狗魚。偶爾釣上一條半兩重的鯽魚,即要狂歡了。鯽魚,此地也叫它喜頭魚,為什麼叫喜頭魚,至今沒有明白。鯽魚之大,不過是與愣子魚對比,半兩重的鯽魚真不算大,只是用竹子的漁竿釣它,起竿的時候,需費些許力氣,小漁竿綳得如彎弓。實際上那麼小的鯽魚,它的肉尚不如肥嫩的愣子魚,然而釣上鯽魚如考上一本大學,這才是正宗。所以,會在岸上執著竿,懸著鯽魚走來走去,炫耀那一尾銀光閃閃的鯽魚,那會讓小夥伴無比的羨慕或者嫉妒。

我印象深刻的一次釣愣子魚,在馬家堰水庫。馬家堰水庫在一個石頭山的山腳下,有一條鐵路從此通過,現在叫大沙鐵路,將水庫分成了兩邊,由鐵路下面一個涵洞將水庫相連。涵洞的西邊的洞口,水很深,我在那裡游泳沒有踩到底,這裡愣子魚奇多。有一天,我下決心要釣一百條愣子魚。之所以說下決心,的確是釣一百條愣子魚不容易。愣子魚特別愛咬鉤,卻不易釣著。我那一次仍然是用竹枝子的釣竿,小鉤,魚漂是鵝毛管塗上黑紅二色油漆做的。立志要釣上一百條愣子魚,帶了一根自製的穿魚索,底下系的是一段竹根,上面拿傘骨做的針,這穿魚索也可以穿大魚。

一個人坐在鐵路下面的涵洞口的水泥檯子上,一條一條地釣著愣子魚。這裡的愣子魚果真愛咬鉤,有些愣子魚看上去像大魚,有三四寸長,魚鱗皆偏黑色。待我釣到一百條愣子魚,扛起竹枝的釣竿往家裡走,手上拎的那一長串愣子魚,路上的人們用驚異的目光看,因為那一串魚真的像很多。有一個大人還接過去拎起看,當看清所有的魚都是愣子魚時,還是搖搖頭,以為釣到這樣的魚乃非正果。只是驚奇,一個少年有耐心釣起這麼多愣子魚。

肥嫩的愣子魚,頗有味道。如果有很多的話,可以裹了麵粉將它油炸,這樣的烹飪方法,多是對付小魚的統一方法。油炸了你,那是不大客氣,也稍有不恭,只唯其小罷,人都懶得正經對付。裹了麵粉油炸的小愣子魚,連魚頭和刺都吃了。焦香鮮酥,餘味無窮。我以為,裹了麵粉油炸的愣子魚,蘸椒鹽吃比較爽。

有時候,一次釣到的愣子魚不多,將它晒乾放起來。愣子魚極易晒乾,待下一次釣到的也曬起來,積累多了,油煎之後,炒青辣椒絲是挺好的一項選擇。乾的小愣子魚炒青辣椒絲,或青辣椒片,擱些豆豉,能在市場上買到陽江豆豉,那是上上品了。對於我來說,只要是煎乾的愣子魚炒青辣椒,加上些生薑絲,味道就極好了。用這種方法做愣子魚,一直保留到我在北京的日常生活。可以喝二兩加飯酒,北京市場有土罐裝的加飯酒,十九元一罐。

但是,到了後來,人長大了,就特別不愛釣愣子魚了,釣著了也生氣。在選擇水域的時候,也總是想著躲開愣子魚,或者上很大的魚餌,試圖逼退愣子魚。可是,就如同社會生活躲不開小人一樣,愣子魚永遠無法躲開,它如影隨形,人走到哪,都會遇到愣子魚,就是我專程跑到河北衡水湖去垂釣,也受到了愣子魚騷擾。也許,只有到大海去垂釣沒有這樣的愣子魚騷擾罷?那一次,我去大連,晚上到海邊轉悠,見人海釣,也仍是受到小魚兒騷擾。看起來,人的垂釣一生,無法躲避的就是類似愣子魚的小魚兒了,而孜孜不倦的追求的大魚,往往要經歷漫長的跋涉與期待。大魚是一個理想,是一個終生目標,釣著了大魚,如桑提亞哥那樣,即便拎回去剩下一副魚骨架,也是人生的輝煌。

在少年時代,我有兩件最喜愛的事情,垂釣和看書,地處長江之濱,大冶湖畔,此處江湖河塘,加上水庫,水系甚為發達。因此,我將能去到的水域都釣遍了,偏喜歡執一獨竿,獨鉤,初夏時釣鯰魚和黃咕丁魚,那是一個美好的季節。看書則到了偏執的地步,無書不交友,我選擇朋友的唯一標準便是此兄看書與否,因為這樣可以彼此交換書看。我們的工廠,那時候叫大冶冶煉廠,現在叫大冶有色金屬公司。廠圖書館在當地是相當大的圖書館,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我的兩個借書證,填得滿滿的,將圖書館的文學與社科類書讀了個遍,記得最沒有書讀的時候,借回一本《世界國旗譜》看,那時候來新書的時間總是很漫長。其時,人皆有閱讀饑渴症。閱讀,是一種心靈的滿足。

愣子魚還有一種做法比較經典,也是將愣子魚煎好了,再加入豆瓣醬進入紅燜,燜溶了的愣子魚,吸之肉便入口,十分鮮美,且辣。這種紅燜之大法,宜於對付那些肥碩一些的愣子魚,幾乎人人愛吃,但它卻從未能上正席,沒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諱,紅燜一盤愣子魚待客。所以,愣子魚即便到了今天,到了堪稱野味的地步,仍然也叫不上價。

在黃石新下陸,我相信圓門水庫的愣子魚最肥,圓門水庫是我游泳的水庫,它深邃無比,從未見它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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