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被異化了的蒙古烤肉

在我的觀念中,只有北京「烤肉宛」、「烤肉季」的烤肉才是正宗的烤肉,而近年來立戶京城的韓國燒烤、多味齋花正日式燒烤和巴西烤肉等,均屬於外來戶,不在此列。北京烤肉最主要的特點是在鐵炙子上烤,有人將「鐵炙子」寫成「鐵支子」是不對的。因為所謂「烤」的過程,其實就是「炙」的過程。「烤肉宛」曾請齊白石老人題寫匾額,齊白石先生就曾對「烤」字做過一篇考證文字,認為《說文》無「烤」字,「烤」者,當為「炙」也。我覺得烤與炙的區別,當區別於是否與火直接接觸,與火直接接觸的是烤,與火間接接觸的當為炙。從這一點說,巴西、南美諸國的烤肉是名符其實的烤肉,而北京烤肉宛、烤肉季乃至於日本、韓國的燒烤,都應該說是炙肉。在亞洲範圍而言,西亞、中東多是烤肉,而東亞多是炙肉。我國是個多民族的國家,烤與炙並存,維吾爾族和蒙古族都有烤肉,滿族與回族經過長期與漢族文化的融合,炙的食品多於烤的食品。北京幾家著名的烤肉店中,烤肉宛與烤肉劉是清真的,而烤肉季原非清真,是改為國營後才成為清真餐館的。用鐵炙子烤牛羊肉可說是北京地區回族、滿族與漢族文化的共同創造。

1993年我去台灣,吃過一次「蒙古烤肉」。那是台北一家很有名的店,店名記不清了,好像離「海基會」不遠的地方,因為我們是會見過「海基會」李慶平副秘書長之後出來吃飯的。

我在內蒙古生活過兩年,是蒙古族生活區域,吃過蒙族民間的「蒙古烤肉」,那種烤肉雖然沒有什麼佐料,可肉是非常新鮮的,串在鐵簽子上架起來,用下面的火來烤,可以說是真正的烤肉。因此在進店之前認為這家的「蒙古烤肉」當如斯也。坐定之後方才發現不對了,完全是北京烤肉宛、烤肉季的形式,哪裡是什麼「蒙古烤肉」。主人曾先生見我生疑,還一再強調「這是正宗的蒙古烤肉」。

這裡的肉是自選的,有牛肉、羊肉和鹿肉三種,其實蒙古族也是不大吃鹿肉的,倒是滿族有吃鹿肉的習慣。肉是用佐料餵過的,輔料可以自取,如北京的烤肉一樣,有蔥、莞荽等,除此之外,有一大盆切碎的鳳梨(即菠蘿),也是烤肉的輔料。每人將自取的肉和一些特殊的佐料,如芝麻、辣椒、蚝油、沙茶醬、沙嗲醬、豉油、蒜汁、魚露等,以及輔料備好後,就可以交給操作間的人去烤了。烤肉的鐵炙子如同北京的一樣,大約有三四張,可以同時操作,操作間與廳堂只隔著一面大玻璃,為的是防止油煙瀰漫,而操作過程也可以一覽無遺。

加入鳳梨的烤肉別有風味,牛羊肉的膻味兒很輕,肉也極好,嫩而新鮮。操作的幾位廚師都是六十歲左右,一口河南話,估計是流落台灣的老兵。聽說我們是大陸來的,格外殷勤,肉烤得很用心。這種烤肉到底與蒙古有什麼關係,實在不解。退一步說,就算是「蒙古烤肉」,那麼佐料中的蚝油、沙嗲、魚露等,以及南國的鳳梨,又何來蒙古之有?在台北驅車市區,居然看到三四家經營「蒙古烤肉」的餐廳,堪稱怪事。

在至善路張大千先生的故居「摩耶精舍」內,有一茅草頂的烤肉亭,是大千先生生前吃烤肉的地方,亭中有一大圓桌面,中間是空的,架上烤肉的鐵炙子,炙子下面是火盤,為的是放鬆枝點火,這些工具與北京烤肉宛的裝備十分相像,可見大千先生吃烤肉是十分傳統的。據說大千先生吃烤肉必得親炙,這也符合早先烤肉宛、烤肉季的規矩。就是再早些時候,大千先生住在巴西的「八德園」,也是如法炮製,是不吃巴西烤肉的。我在北京西單附近吃過兩次巴西烤肉,共十三道,豬、牛、羊、雞肉均有。廚師以鐵簽舉著一大塊肉到你面前,按你的要求用利刃切下一兩片,放在盤中。過一會兒又來一次,換一其他品種的烤肉,如此十三次,即為十三道烤肉,肉雖不同,味道卻大同小異,且大多數肉質非常老,大概這就是大千先生住在巴西而仍吃中國炙肉的緣故。大千先生吃的烤肉,決不會冠以「蒙古烤肉」的,是不是會與鳳梨同啖,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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