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卷 十三郎五歲朝天

雪消華月滿仙台,萬燭當樓寶扇開。

雙鳳雲中扶輦下,六鰲海上駕山來,

鎬京春酒沾周宴,汾水秋風陋漢才。

一曲昇平人盡樂,君王又進紫霞杯。

主翁請真珠姬上了轎,兩個家人抬了飛走,真珠姬也不及分別一聲。慌忙走了五七里路,一抬抬到荒野之中,抬轎的放下竹轎,抽身便走,一道煙去了。真珠姬在轎中探頭出看,只見靜悄無人。走出轎來,前後一看,連兩個抬轎的影蹤不見,慌張起來道:「我直如此命蹇!如何不明不白拋我在此?萬一又遇歹人,如何是好?」沒做理會處,只是仍舊進轎坐了,放聲大哭起來,亂喊亂叫,將身子在轎內擲攧不已,頭髮多攧得蓬鬆。

帝城三五,燈光花市盈路。天街游處,此時方信,鳳闕都民,奢華豪富。紗籠才過處。喝道轉身,一壁小來且住。見許多才子艷質,攜手並肩抵語。東來西往誰家女?買玉梅爭戴,緩步香風度。北觀南顧,見畫燭影里,神仙無數。引人魂似醉,不如趁早步月歸去。這一雙情眼,怎生禁得許多胡覷?

中大人宣畢,襄敏拜舞謝恩已了,請過聖旨,與中大人敘禮,分賓主坐定。中大人笑道:「老先生,好個乖令郎!」襄敏正在問起根由,中大人笑嘻嘻的袖中取出一卷文書出來,說道:「老先生要知令郎去來事端,只看此一卷便明白了。」襄敏接過手來一看,乃開封府獲盜獄詞也。襄敏從頭看去,見是密詔開封捕獲,便道:「乳臭小兒,如此驚動天聽,又煩聖慮獲賊,直教老臣粉身碎骨,難報聖恩萬一!」中大人笑道:「這賊多是令郎自家拿倒的,不煩一毫聖慮,所以為妙。」南陔當時就口裡說那夜怎的長怎的短,怎的見皇帝,怎的拜皇后,明明朗朗,訴個不住口。先前合家聽見聖旨到時,已攢在中門口觀看,乃見南陔出車來,大家驚喜,只是不知頭腦,直待聽見南陔備細述此一遍,心下方才明白,盡多讚歎他乖巧之極,方信襄敏不在心上,不肯追求,道是他自家會歸來的,真有先見之明也。襄敏分付治酒款待中大人,中大人就將聖上欽賞壓驚金犀,及欽聖與各它所賜之物,陳設起來,真是珠寶盈庭,光采奪目,所直不啻巨萬。中大人摩著南陔的頭道:「哥,勾你買果此吃了。」襄敏又叩首對闕謝恩。立命館客寫下謝表,先附中大人陳奏。等來日早朝面聖,再行率領小子謝恩。中大人道:「令郎哥兒是咱家遇著,攜見聖人的,咱家也有個薄禮兒,做個記念。」將出元寶二個,彩須八表裡來。襄敏再三推辭不得,只得收了。另備厚禮答謝過中大人,中大人上車回覆聖旨去了。

且說真珠姬自上了轎後,但見轎夫四足齊舉,其行如飛。真珠姬心裡道:「是頃刻就到的路,何須得如此慌走?」卻也道是轎夫腳步慣了的,不以為意。及至抬眼看時,倏忽轉彎,不是正路,漸漸走到狹巷裡來,轎夫們腳高步低,越走越黑。心裡正有些疑惑,忽然轎住了,轎夫多走了去,不見有人相接,只得自己掀簾走出轎來,定睛一看,只叫得苦。元來是一所古廟,旁邊鬼卒十餘個各持兵杖夾立,中間坐著一位神道,面闊尺余,須髯滿頦,目光如炬,肩臂搖動,象個活的一般。真珠姬心慌,不免下拜。神道開口大言道:「你休得驚怕!我與汝有夙緣,故使神力攝你至此。」真珠姬見神道說出話來,愈加驚怕,放聲啼哭起來。旁邊兩個鬼卒走來扶著,神道說:「快取壓驚酒來。」旁邊又一鬼卒斟著一杯熱酒,向真珠姬口邊奉來。真珠姬欲待推拒,又懷懼怕,勉強將口接著,被他一灌而盡。真珠姬旁邊鬼卒多攢將攏來,同神道各卸了裝束,除下面具。元來個個多是活人,乃一夥劇賊裝成的。將蒙汗藥灌倒了真珠姬,抬到後面去。後面走將一個婆子出來,扶去放在床上眠著。眾賊漢乘他昏迷,次第姦淫。可憐金枝玉葉之人,零落在狗黨狐群之手。姦淫已畢,分付婆子看好。各自散去,別做歹事了。

此時正是春三月天道,時常有郊外踏青的。有人看見空曠之中,一乘竹轎內有人大哭,不勝駭異,漸漸走將攏來。起初止是一兩個人,後來簸箕般圍將轉來,你詰我問,你喧我嚷。真珠姬慌慌張張,沒口得分訴,一發說不出一句明白話來。內中有老成人,搖手叫四旁人莫嚷,朗聲問道:「娘子是何家宅眷?因甚獨自歇轎在此?」真珠姬方才噙了眼淚,說得話出來道:「奴是王府中族姬,被歹人拐來在此的。有人報知府中,定當重賞。」當時王府中賞帖,開封府榜文,誰不知道?真珠姬話才出口,早已有請功的飛也似去報了。須臾之間,王府中幹辦虞侯走了偌多人來認看,果然破轎之內坐著的是真珠族姬。慌忙打轎來換了。抬歸府中。父母與合家人等,看見頭鬅鬢亂,滿面淚痕,抱著大哭。真珠姬一發亂攧亂擲,哭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直等哭得盡情了,方才把前時失去今日歸來的事端,一五一十告訴了一遍,宗王道:「可嘵得那討你的是那一家?便好挨查。」真珠姬心裡還護著那主翁,回言道:「人家便認得,卻是不曉得姓名,也不曉得地方,又來得路遠了,不記起在那一邊。抑且那人家原不知情,多是歹人所為。」宗王心裡道是家醜不可外揚,恐女兒許不得人家。只得含忍過了,不去聲張下老實根究。只暗地囑付開封府,留心訪賊罷了。

主翁成婚後,雲雨之時,心裡曉得不是處子,卻見他美色,甚是喜歡,不以為意,更不曾提起問他來歷。真珠姬也深懷羞憤,不敢輕易自言,怎當得那家姬妾頗多,見一人專寵,盡生嫉妒之心,說他來歷不明,多管是在家犯奸被逐出來的奴婢,日日在主翁耳根邊邊激聒。主翁聽得不耐煩,偶然問其來處。真珠姬揆著心中事,大聲啼泣,訴出事由來,方知是宗王之女,被人掠賣至此。主翁多曾看見榜文賞帖的,老大吃驚,恐怕事發連累,急忙叫人尋取原媒牙婆,已自不知去向了。主翁尋思道:「此等奸徒,此處不敗,別處必露,到得根究起來,現贓在我家,須藏不過,可不是天大利害?況且王府女眷,不是取笑,必有尋著根底的日子。別人做了歹事,把個愁布袋丟在這裡,替他頂死不成?」心生一計,叫兩個家人家裡抬出一頂破竹轎來裝好了,請出真珠姬來。主翁納頭便拜道:「一向有眼不識貴人,多有唐突,卻是辱莫了貴人,多是歹人做的事,小可並不知道。今情願折了身價,白送貴人還府,只望高抬貴手,凡事遮蓋,不要牽累小可則個。」真珠姬見說送他還家。就如聽得一封九重恩赦到來,又原是受主翁厚待的,見他小心陪禮,好生過意不去,回言道:「只要見了我父母,決不題起你姓名罷了。」

卻說那晚南陔在王吉身上,正在挨擠喧嚷之際,忽然有個人趁近到王吉身畔,輕輕伸手過來接去,仍舊一般馱著。南陔貪著觀看,正在眼花撩亂,一時不覺。只見那一個負得在背,便在人叢里亂擠將過去,南陔才喝聲道:「王吉!如何如此亂走!」定睛一看,那裡是個王吉?衣帽裝束多另是一樣了。南陔年紀雖小,心裡煞是聰明,便曉得是個歹人,被他鬧里來拐了,欲待聲張,左右一看,並無一個認得的熟人。他心裡思量道:「此必貪我頭上珠帽,若被他掠去,須難尋討,我且藏過帽子,我身子不怕他怎地!」遂將手去頭上除下帽子來,揣在袖中,也不言語。也不慌張,任他馱著前走,卻象不曉得什麼的。將近東華門,看見轎子四五乘疊聯而來,南陔心裡忖量道:「轎中必有官員貴人在內,此時不聲張求救,更待何時?」南陔覷轎子來得較近,伸手去攀著轎巾憲,大呼道:「有賊!有賊!救人!救人!」那負南陔的賊出於不意,驟聽得背上如此呼叫,吃了一驚,恐怕被人拿住,連忙把南陔撩下背來,脫身便走,在人叢里混過了。

此時王吉擁入人叢之中,因為肩上負了小衙內,好生不便,觀看得不甚象意。忽然覺得背上輕鬆了些,一時看得渾了,忘其所以,伸伸腰,抬抬頭,且是自在,獃獃里向上看著。猛然想道:「小衙內呢?」急回頭看時,眼見得不在背上,四下一望,多是面生之人,竟不見了小衙內蹤影。欲要找尋,又被擠住了腳,行走不得。王吉心慌撩亂,將身子儘力挨出,挨得骨軟筋麻,才到稀鬆之處。遇見府中一伙人,問道:「你們見小衙內么?」府中人道:「小衙內是你負著,怎倒來問我們?」王吉道:「正是鬧嚷之際,不知那個伸手來我背上接了去。想必是府中弟兄們見我費力,替我抱了,放鬆我些,也不見得。我一時貪個鬆快,人鬧里不看得仔細,及至尋時已不見了,你們難道不曾撞見?」府中人見說,大家慌張起來,道:「你來作怪了,這是作耍的事?好如此不小心!你在人千人萬處失去了,卻在此問張問李,豈不誤事!還是分頭再到鬧頭裡尋去。」一夥十來個人同了王吉挨出挨入,高呼大叫,怎當得人多得緊了,茫茫里向那個問是?落得眼睛也看花了,喉嚨也叫啞了,並無一些影響。尋了一回,走將攏來,我問你,你問我,多一般不見,慌做了一團。有的道:「或者那個抱了家去了?」有的道:「你我都在,又是那一個抱去!」王吉道:「且到家問問看又處。」一個老家人道:「決不在家裡,頭上東西耀人眼目,被歹人連人盜拐去了。我們且不要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