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與劍俠

武俠以技擊搏鬥的拳腳功夫為主,雖然有時武功過於神奇,但還不算怪誕,基本上屬於寫實型;劍俠則不同,飛劍法術,玄功變化,藏身人腹,輪迴托生,屬浪漫荒誕型。以此區分,則唐人傳奇中的虯髯客、崑崙奴、黃衫客、許俊,均可視之為武俠;而聶隱娘、紅線、空空兒,則屬於劍俠一流。中國的武俠小說,從唐人傳奇開始,便是按武俠與劍俠這兩條線並行發展的。明清兩代的武俠短篇,亦是按此分為兩類。清人鄭官應會從明清筆記小說中搜輯此類故事,編成《續劍俠傳》一書。書中《大鐵椎傳》《偉男子》《琵琶瞽女》《毛生》《空空兒》《葛衣人》《末座客》《黃瘦生》《俠女子》等篇,就屬於武俠一類,所寫眾人武藝,近乎寫實,無甚怪誕之筆。而劍俠一類內容,則極其荒誕無稽,如《李鑒夫》一篇,寫「劍出眉間,爍爍如電」;《青豆子》一篇,寫寶劍藏於「腦後臂間」;《頂缸和尚》一篇,寫能「分身隱形」;《道人》一篇,寫能「口中吐火」煉劍,俱極神妙不可思議。另有《李福達》一篇,除寫此人能「分身散影」外,尚能「役使山魈,坐致行廚,興雲騰雨,飛沙走石」,更是奇幻之極,使人難以置信。在長篇創作中,著名的《水滸傳》和《西遊記》,雖不稱為武俠小說,但這兩部作品,一寫人間豪傑爭雄,一寫天上神魔鬥法,亦分屬寫實型與浪漫荒誕型兩類。民國時期以來,武俠小說極多,據《鴛鴦蝴蝶派研究資料》的不完全統計,作者近一百八十人,作品達六百九十部,亦是分為武俠與劍俠兩大類。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俠傳》,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和《青城十九俠》,是荒誕浪漫型的劍俠代表作;鄭證因的《鷹爪王》、朱貞木的《七殺碑》、白羽的《十二金錢鏢》、王度廬的《鐵騎銀瓶》,則是寫實型的技擊武俠名著。劍俠與武俠,浪漫與寫實,依舊是兩條線並行發展。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以來的新派武俠小說,基本上是以寫實為主,書中人物既食人間煙火,又無眉間出劍、分身隱形之術,讀來比較可信。但由於武功過於神奇,想像與誇張的成分太重,因此便在寫實中摻有荒誕了。如《天龍八部》中之天山童姥,在練功時會回覆孩童體態;無崖子能在頃刻之間把七十餘年功力盡數注入虛竹體內;段譽的六脈神劍和鳩摩智的火焰刀,可以憑指掌間發出的氣流來殺敵;《雲海玉弓緣》中的金世遺,能運用「天遁傳音」神功,暗中指點冰川天女擊敗陽赤符,旁人卻聽不到他的聲音;《楚留香》中的楚留香,練成不用口鼻而以皮膚毛孔呼吸的奇功;《天蠶變》中的雲飛揚,練成了天蠶功,能像蠶一樣脫胎換骨,蛻變而出;《骷髏畫》中的聶千愁,他的葫蘆中藏有「夢幻天羅、六戊潛形絲」,放出來能像巨網一樣捆人纏人,卻又全無形影,就像《蜀山劍俠傳》中的法寶一般。所有這些,都是怪誕無稽的。由於不少武功已變成了超武功的東西,越來越玄妙,越來越神化,新派武俠小說的作者們便向玄想超妙的《蜀山劍俠傳》求助,借取其中的法寶法術名稱,進行加工改制,為己所用。如「天遁傳音」「乾坤大挪移」「天魔解體大法」「金剛不壞身法」「太乙五煙羅」等等名稱,均源於《蜀山劍俠傳》一書,移用之後,便成了神妙的武功心法;而作了改頭換面的「天一神水」「赤影神光」等物,則具有極厲害的殺人效用。新派武俠小說由於超武功的出現,便帶有某些劍俠的色彩,雖然這些超武功的描寫並非口吐白光之類的飛劍法術,但其異想天開之處,與飛劍法術同樣離奇怪誕。具有超武功的武俠,其玄功變化的匪夷所思,是庶幾與劍俠相近的。這些神功蓋世的「超一流武俠」,可以看作是武俠與劍俠合流的產物。這樣一來,原有武俠與劍俠、寫實與荒誕的界線便變得模糊不清了。但這些具有劍俠之能的武俠,始終是俠而不是仙,到底與傳統的劍俠不同;因為劍俠的最高境界是劍仙,而武俠是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的。因此這些新武俠小說,雖是把武俠的寫實與劍俠的荒誕熔於一爐,但還是有明顯的區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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