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一節

車在法喇小學前操場上停下。富民他們從那一輛上下來。都說有異感,孫國勇說:「我們這一家人,是有誰出事了。」孫家文說:「我睡著的,一下子被推醒,毛髮都嚇得豎了起來。」大家下了車,扛上東西急奔黑梁子上來。剛到孫家文家,魏太芬迎出來,說:「富貴家媽今早剛說你們要來,就果然來了。你們快去,富貴的爺爺要去世了。還念著要見富貴呢!」

五人慌忙跑來。屋裡屋外全是人。孫平玉、陳福英正忙找壽衣等去給孫江成穿。孫平剛急得哭。見五人來了。孫平玉急忙說:「快,你們進去,他看看心也就滿足了。」天主等推門跑入,全屋的人都道:「竟有這種事,還得見上面,可見做爺爺、做孫子的都有福有德。」孫江成面如白紙,神智全迷,已被捧著頭的了。天主淚流,四人也流淚。孫江成見了,想伸手。天主忙握住,孫江成聲音弱極:「爺爺就只挂念你了。你要好好地干,光宗耀祖。這一家人,有你在爺爺就放心了。」天主道:「是。我剛從二爸家那裡來。二爸、二嬸、小全芹、小全榮、小全友、小全德、小全亮全都好的。」孫江成閉眼,說:「我已想不起他們來了。」又補一句:「我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孫國勇上前,叫聲:「大爹。」孫江成睜眼,看了半日才點點頭。孫家文上前,叫聲:「大爺爺。」孫江成眼皮想動,已動不了。孫富民、孫家武上去流著淚喊,孫江成罔若未聞。半日又睜開眼,動了動唇,但沒聲音了。一時孫江華、孫江榮等都說:「他已知你們的心意了。你們快出去,吃了晚飯再來吧!」天主見魏太芬叫,出來,魏太芬說:「剛才煮了洋芋宵夜,大家剛吃好,你們快去。」天主想回看著爺爺。她說:「不是一時就去世的!兩三天了都這樣子。」大家於是去他家。剛坐下吃,陳福英跑來,問天主:「你外公身體咋樣?我們這一陣白天黑夜守你爺爺,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是感覺你外公不在世了。他來與我說他走了。前好幾天,我就夢到地震,你外公、你們全被壓著。正因為怕他們留你在那裡過年,你爺爺也病,我們才發電報催你回來的。催呢怕你以為家裡出事了。不催呢又真怕他們留你,所以還是發有急事。」哭了起來。天主驚呆了,問:「你哪天做的夢?」陳福英說:「臘月二十,我記得清清楚楚的。」天主一算,剛好是夢到外公那一夜。又問:「什麼時候?」陳福英說:「半夜過後。」天主瞞說:「外公、外婆我來時都是好的。不會出事的。」陳福英又問:「你二舅的事辦得如何?你大舅、三舅他們的情況呢?」天主說:「二舅已放出來了。大舅、三舅他們情況也都好的。三娘家我也見著了,好些了。他們都好,我才放心回來的。如未辦好二舅的事,我就不回來了。」陳福英說:「你外公肯定是不在了。我有數。你爺爺我就有感覺,夢中他也被地震的石塊壓著的。只看你爺爺已不行了。你剛才說你到了你二爸家。是真的?還是哄你爺爺的?」天主說:「真的。二爸家情況倒不如三舅他們。」陳福英問:「你二爸、二嬸沒對你說起你爺爺的病?」天主說:「他們知道了?」陳福英說:「怎麼會不知!信連封的去,加急電報都發去兩個了。你看!你到那裡他家都不提!你看你三爸在這裡,又做得什麼事的!你爺爺心也狠得很,病了十幾天,不中用了。人人以為他要交代後事了,一句話不出,一個字不吭。直到現在死了。俗話還說:鳥要死了,叫聲也是哀的;人要死了,言也是善的。你爺爺至死一句話不說,有什麼辦法!全要壓在你爸爸頭上!可憐這個老本分人,一輩子的苦命!到這時誰也不理了!」

這時富華忙來,說:「爺爺去世了。」陳福英站起來說:「你回去!休息一下。忙的還在後頭呢!富春在家裡,你回去就是了。」就起身去了。孫平文又跑來:「都過去聽安排。」帶了孫富民、孫國勇、孫家文、孫家武過去。天主忙道謝:「大爸,要麻煩你們了。」孫平文說:「一家人,說什麼麻煩!你快回去休息一下。或者就在這裡與小家勇他們休息。」天主說:「我回家去。」他們去了。富華說:「大哥,工也沒分好。不知怎麼辦了!」天主說:「過後再打主意吧!先忙著。我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又和富華過爺爺家去,見人們一片忙,自己入不了場,就踏雪回家。富文、富春仍在燈下看書。天主點頭,然而大覺這樣的學習方式陳舊了。與外邊的世界,是隔得多麼遙遠!

第二天,雪已深有兩尺。各處派了人去通知親友。富華、富民一班人全派出去了。孫江成的靈柩已停於堂屋中。幫忙的一片忙。孫平玉、孫平剛當孝家,冒雪出去跪請全村。陳福英回來,和天主商量:「我和你爸爸也商量好了,你二爸又不到場。好歹全盡你爺爺的家產用了。」天主說:「辦儉省些,二爸分文無有,三爸也是這個樣子。能為他們省一文算一文。辦喪事寧節儉勿奢侈。況且他們兩家還為生活所迫。」陳福英說:「我們又有什麼!只是這些人心太黑了。你二爸人不來,信或電報也該來一個。更何況你到了那裡,這樣瞞人。你三爸一粒糧、一分錢沒有。你爺爺的家產,昨天我和你爸爸、你三爸、你三嬸才去看了,一樣沒有。我和你爸爸一句話不說,你爸爸氣得眼睛發黑。你三爸這下慌了,逼問你奶奶家產哪裡去了!你三嬸打定主意今天等你小娘家來了,才要拉著你奶奶找你小娘算賬。說天下父母心黑,哪裡有你爺爺奶奶心黑的?」這時孫平玉回來。陳福英已告訴過他一些情況。天主見父親更瘦、更老了許多。一雙膝因去跪了一早上,全是濕的,褲子、鞋上也全被雪化濕了。憐惜不已。忙找褲子出來給他換。孫平玉說:「我還好得多,可憐孫平剛,一雙爛膠鞋,雪一化,裡面滑的,一早上就爛了。我來找雙鞋去給他!富貴,你爺爺奶奶做的好事!哄我們有糧食有錢的。一直不準進他家那屋,好像我們是賊!昨天看著無法了,我和孫平剛進去看,哪裡還有一粒糧!你三爸這下發話了,說你小娘六七天前還來背糧去!現在孫平剛錢沒一分,糧沒一粒。主意也不打一個,只問我怎麼辦!富貴,當爹的是苦命人呀!你爺爺心黑得要命!他反正撒了手就不管,打量這時候全是我的事了!成心是他死了還要把我害死掉呀!這時候千斤重擔壓朝我頭上來了。」天主說:「要多少錢?多少糧?」孫平玉說:「最低限兩千元:煙不能不買,酒不能不買,香燭紙蠟不得不買!火炮要幾十封。蕎子要八百斤,米要二百斤,肉要三百斤。菜也得買!總共三千元!」天主說:「火炮不炸!道士也不請了。省下兩元錢,給富春他們讀書。」孫平玉說:「火炮可以少點,但出材子、下壙都要幾封。你爺爺那樹,值幾個錢?道士也得請,萬人都請,不能受人笑話。還有你奶奶的生活,你奶奶的事呢!你奶奶再要三千元,那樹就光了。」天主一聽,也發急了。

孫平剛、周家英找來了。孫平剛哭得淚人一般,說:「你到你二爸那裡了?他都沒告訴你不回來了?」天主說了情況。周家英說:「弟兄又如何,心黑得要命!他是打量好了來就要吃虧的。他還來?但你再怎麼不來,人情話總要有一句!」孫平剛說:「富貴呀,害死人了,你爺爺、奶奶的家產全搬在你小娘家去了!你小娘、小姑爹又心黑到這種地步!你爺爺病成這種樣,我們是催前天他家兩口子就得到這裡來的,說不來就不來!可憐我在這裡走不開,不然我今天提根棒子打上鄭家去!今早上小國勇去趕她家。我給小國勇說:『你就說:三哥說了!大爹臨死望你們去見一眼,你們也不去。大爹是含恨而死的,臨終留了一句話給三哥,叫轉告你們!』她家今天總得來了。來了我就說你爺爺留下的話是叫他家把家產搬回來。你三嬸是打主意要吵架,我也是打主意要吵架了。」

陳福英說:「不要長馬頭細馬尾地講了。大家快下去。不然孝堂里一人沒有。親友來的,見了要笑話!你們要吵架,也要看情況。不然給人家說孫家爹才去世就鬧翻天了。問問就行了。要吵要鬧,富貴家奶奶還在的,過後你們再吵不遲。」

天主又提出:「煙酒是不能省的。但這火炮,一分錢的不要炸了。道士也不要請了!幾百元錢,可用在供書上。」孫平剛說:「富貴,這還行?父母子女一場幾十年,也就這一次,不能省。再窮也窮不到這地步。」天主說:「這是陋習,必須革掉。」孫平剛說:「不怕。落人笑話是不好的。別人現在看的是你爺爺是支書,你又在中央,還不知這喪禮怎麼隆重。大家不同你的想法。當然你這想法有沒有道理?有的!這些事都是活人做給活人看,前人做給後人看。再怎麼看得破,還得做!」天主說:「外面的世界發展到了何等地步了!我為這寒心呀!一分錢不能花的。」但大家總不答應。孫平剛等也就去了。陳福英說:「你快去周家借點糧,去吳明彪家那裡借上兩千元。你爸爸可憐,去了誰借給他?」天主答應,冒雪去周家借了,周家答應。又來吳光兆家,借了錢。吳光兆說不消借,賣兩棵樹給他就行了。天主說可以,先借了二千元來,吳光兆又留天主吃了飯。天主剛回來,就聽見屋內的吵架聲了。他進來,田正芬正在哭。孫平剛在罵:「你嚎!嚎的日子還在後頭呢!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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