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節

回到北京。天主即打電話到馬局長、張局長家去。他們說:「你這一去,怎麼電話也不打一個來?人家廉成思回青海去調,都回來五天了。明早上你過辦公室來。把檔案帶來。」第二天天主過去,在薛司長辦公室看了檔案。馬局長就帶了天主去上班了。先在全局認識了一遍人,說:「這是我們招公務員招來的小孫,雲南來的。」後認識完。即由辦公室主任安排了天主的辦公室、桌凳。給了鑰匙。日後每天才忙辦戶口落戶等,邊工作邊辦。一月後漸漸都弄好了。

局裡的工作忙完。天主又急忙看書。他已懲於他的老師、同學,他的學生之失,就是不讀書無知而已。又他自己寄望於富民、富華等的,不就是要他們性格堅強,熱愛讀書么!如果自己發現了他們的弊端,而自己再犯,那就更糟糕了。他只想讀書而已。下了班,即忙打了飯吃,就坐上公共車,或是跑步,到那些書店去看書,或是在北京圖書館等處辦了借書證。夜裡難過,睡不著覺,就在月下走,想「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我是秉此巨大的月而遊了。」天主又嘆:「『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是常懷了萬古的憂愁!」

領了工資。天主寄了五十元給李勱高老師,五十元給龐紹周老師,五十元給秦光朝老師,五十元給區文光老師。剩下兩百元,寄給富華一百元,寄給家裡一百元。他只好向單位借錢用了。又挨餓了幾頓飯,才盼到下月的工資了。

天主對父親寫來要他留心婚事的信,也置之不理。他已看夠看透了,有什麼價值呢!劉備何等英雄,演出了三顧茅廬。劉禪又何等狗熊,又出個典故樂不思蜀。這是劉備無奈何!他天主也無奈何!天主的心已漸冷了。再兼此番回去,深受李老師、區老師言語的刺激,天主已感立德、立功、立言,乃是立德為天下要務。立功立言遜之多矣。人之立功,怎麼可比天地造化之大功?而人立德,則可比於天地至公之大德?有感而發。這一夜天主從辦公室出來,見天上一輪圓月,因詠:

欲將人生寫成功,師範最是月色光。

八荒千里無私色,清輝萬古雲茫茫。

天主悲哀的回憶往事。想起晏明星,直到梁楠,他對她們的熱愛,最終全是靠時光的流逝來洗刷這回憶。種種的熱戀終歸於消滅。馬局長、薛司長關注天主的婚事,天主只好坦言:「還沒有成家,當家的滋味早已嘗夠了。」他們忙說:「快別這樣說,你才二十零頭的人呢!我們都不敢說當家當怕了。」尤其天主平日,不禁的豁然長嘆。那一日是湖北兩位同志到京,天主去接,一路「唉呀」難受,二人面紅,天主才明白自己嘆息了,只能搖頭。

天主的工作是令人滿意的。領導的評價也好。他終日忙著寫。不及整理舊作。有幾位出版社的同志叫天主快把《孫子操》整理好了,他們馬上出版。天主笑笑。不能答言。他最怕的就是整理舊作之類的無用功了。

家裡不斷地來信,富華畢業了。學校不包分工。回米糧壩縣了。孫平元在景洪,打死人家一隻雞被敲詐了二百元。陳福達在勐臘,被抓了。陳福英寫信來,說:「是你個親二舅,你能救的話,救他一救。不能救,也無辦法。那是他自討的。」

剛好這一日廳里抽人到西藏出差。馬局長知天主的難處。說:「那就你去吧!出了差,也就將到春節了。你家未在這裡,一年了,也有探親假,再加你有五天的公休。這段時間你去辦。春節一過,就得回來,不得超過探親的假期。新年有赴美國、日本的機會,局裡也決定讓給你。讓你去見識見識,解放思想,更新觀念,明年可能派你去內蒙古掛職扶貧。你回去這一段時間,也稍作作準備。」

飛機直飛拉薩。天主首次坐飛機。升入雲中,一看,天主不由自愧。做一附於土地生活到永遠的人,那有何意思呢!飛機越過太行山,入山西上空,下面就是廣袤的三晉大地。過黃河,入陝北高原。天主想南面是八百里秦川,北面是萬里長城、河套平原、內蒙古,然後飛機掠過寧夏南境,入甘肅,就上了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再過黃河,越喀拉崑崙山脈,過金沙江,過唐古拉山脈,進入西藏。天主一直心緒激動。這是一次意義非常的祖國之旅,歷史之旅,文化之旅。他深深地愛著這片中央大陸上最傾斜不平的土地,愛這裡五千年崢嶸光輝的歷史,愛這仍在以獨特的魅力與西方相抗衡的華夏文明。過太行山,天主就在心裡吟起了《在太行山上》,過秦晉相界的黃河,天主就吟起《保衛黃河》,剛過甘肅,將臨青海,他又詠起:「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在中華大地上,他最渴望飛行的線路,就是這一條了。他意趣未盡,心緒還在熱烈,作詩:

中華祖先千年間,一寸靈血一寸山。

生因戀沉把鋤犁,死為愛酷將弓彎!

兒女捍之豈不武,寇頭常祭賀蘭山。

黃河三萬六千年,怒濤每每裂長天。

只渴望飛機永遠飛行不要歇下時,已到拉薩了。

在拉薩、日喀則、那曲、林芝幾處辦完公務。大家就回北京。自治區有車到芒康縣,天主隨行。第一日到林芝,第二日到了芒康。大家幫天主買了到雲南迪慶州府中甸的車票。天主辭行,次日到了中甸。在中甸買上赴昆明的客車,兩天後到了昆明。

天主到涼亭村來,才知陳志貴、陳志偉均已跑來了。陳志貴來到昆明,因勐臘那裡要抓他,不敢回去。來打工又苦不到吃的,陳福華等幾位做叔叔的可憐他,見他鋪蓋氈子都賣完吃掉了。就收留他,給他飯吃。這幾人要回家過年了,存得幾百元錢,都去取了出來,就要回家。邵家數人偵知,約了陳志貴。陳志貴開了門,邵家的進去撬了箱子,把一千多元錢偷走了。陳家幾叔侄回來,邵家的就跑光,單捉了陳志貴。就要去派出所報案。陳福超出來發話:「都是一家人,你們去報案,陳志貴要被判兩三年的刑,且一千多元錢也追不回來。這樣自己的錢丟了,自己的人也挨了,從哪頭划得來?如果我大哥、陳志貴家爸爸在這裡,那無我的事,你們橫報直報只管去報就是了。但現在不在這裡,就得管了!這樣解決:陳志貴,帶你幾個叔叔去,叫你舅舅他們把一千八百元還來就無事了!」於是都贊成,就由陳福華跟陳志貴去要。二人走著。陳志貴瞅陳福華不防,兩拳打了,搶在火車前面衝過鐵道去。陳福華被火車攔住。等火車過去,還哪裡去找陳志貴的影。大家估計,陳志貴西雙版納不敢回,回法喇村,陳家也要向他要錢。在昆明也不敢露面。不知流浪到何方去了。陳福超大罵:「這個小雜種,老子抓住他非把他打死不可。」陳家幾叔侄火綠,發個電報去給陳福全,說陳志貴死了,來處理後事,好向陳福全要錢。天主來聽了,只能搖頭而不可思議。

陳志偉來了,一見天主,忙說:「老表,糟了!我爸爸肯定被人家打死了!我媽、我、干蓮、干超、干波都挨打。公安的說還要抓我爺爺,抓我大爹,要把我們的房子一把火燒了,把我們全趕回來!只有請你去,才救得出我爸爸來了。」除了這幾句,別的情況一概說不出。天主看他比自己還高了,一無知識,心中難過,說:「不要說了,我去就是了。」

天主買了到勐滿的車,就去了。循著三年前的道路,又到了版納。而天主的記憶早已模糊。到了勐滿,已是下午。遍地找不到車。剛好有兩個寮國國人,開了拖拉機來進貨,裝好了火柴、洗衣粉、酒諸物,就走。天主坐上拖拉機,又循那條道路走,心中湧起了悲愁。到那河邊,那文山人家還在,那老媽媽也在。但已早不認得天主了。聽天主問,說:「那陳福達么,打了人,被抓去,要判刑了。」天主沿那河邊走上去,一看小河邊,仍是三年前一樣。而他家修的那房子,早就不在了。天主上去,見外婆、外公家的房子仍在一個茅棚下,有外婆說話的聲音,就叫:「外婆!」丁家芬忙看,說:「是富貴來了。」就出來,然已路都走不動了。另有一人問。丁家芬說:「是我外孫來了。」那人說:「是不是說中央那個。」丁家芬說:「是。」天主一見,眼眶紅了。上去扶了外婆。就走過去。丁家芬說:「天天就盼你來。你外公天天說,要是他眼睛好的,就是去北京也要去找你了。」走過去,廖安秀在坡上,忙跑來。就叫陳志超:「快去叫你三爸來。」天主一問,距此有四公里遠。天主進屋。陳明賀站起來,說:「富貴來了嗎!」天主一見,淚即傾下。見外公已瘦極。眼又看不見了。陳明賀就摸天主:「好了,好了!可惜外公看不見你了。」眼眶不斷地動,淚就流下來。陳福全也來了。吩咐小的:「不要說你老表來了。」丁家芬、廖安秀也急忙交代。

天主才問其故,丁家芬說:「這村子的人誰還見得你二舅,巴不得把他害死。」陳福全說:「富貴,除了我家這爺兒父子,我們是不敢與任何人說話了。包括你二舅的親姑爺王明聰那小雜種,都與別的紐成一股繩,整你二舅!」然後就談起來,「原因很簡單:你二舅去大黑山喝酒回來。見路下邊有條牛,認得是謝吉安家的。就拉了牛回來。叫人去叫謝家來拉牛。牛是王昌敏向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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