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九節

天主也想走了。他也覺終日寫些社會上的雞毛瑣事無意思。而且有許多還發表不出來。他注意積蓄了錢。共有兩個月,得了一千八百元,一分不花,蓄了。新主編禾佳文極為挽留。天主仍未留下。買了上海火車票,走了。

半夜裡火車駛出了昆明。天主一路在想,自己是幸運的,至少還得如許漫遊中國,而蕎麥山諸眾,無能為也!黎明時過宣威,在烏蒙山的橋隧間迎來了曙光。雲南已落到後面。列車在貴州境內整整運行了一日。陽光明媚,景色美麗,搶過了一重又一重的山巒。天黑時進入湖南。天主通過車窗盯住外面朗月徹照的湘江大地,盡但見奇峰秀出,江波茫茫,果不愧為瀟湘大地。天主一想來到毛澤東的故鄉,即無比激動。天主想此際雲南已被隔在千山萬水之後了。天明時車過羅霄山,由湖南株洲入江西萍鄉。大地南高北低。平野茫茫,無邊無際。天主想腳下就是鄱陽湖平原了。車一直向東,由江西玉山縣進入浙江江山縣,境界立時大為不同。海拔低了,天主老早就想大海在望了。列車前面搶過一個個小小的山頭,又是小小的山,不似滇北高原上所見的巨峽深谷。天主覺大海在召喚,眼睛一直盯緊了前面。想一直向東走,走完全世界。

一入浙江境內,又與江西不同,處處凸起農民的樓房。這裡的先進比之於雲南的落後,天主想昆明是被封閉在茫茫無盡的大山之後了。以後車過衢州、金華、義烏,地勢更坦平,景象更舒暢。天主此時想,必須要叫富民到這江浙來闖個頭緒出來,否則錮在雲南就完了,就是富華,也該朝此方走。要建立人生的輝煌,就得朝此中去。過了諸暨,天就下起雨來。同行兩天,有的人下車了。天主好不留戀。勁風疾雨中,車過了錢塘江大橋,兩邊煙水茫茫。天主想這下就來到這東海之濱了。從杭州東進,天就黑了。雨仍不斷。天主透過車窗朝東面看,想自己已行在茫茫的大海邊上。

車內因在杭州下的人眾,寂寥起來。天主兩天來的壯志,盡化為深深的哀愁。此後過了嘉興,但見夜幕下千里煌煌,高樓不斷。天主想果不愧為中國最大的城市!

一出站,天主即被廣場外的高樓和廣告牌懾住。他忙去買北京的票。擠了半日,終於買到明天夜裡發的車。天主才在附近登記,住宿了。夜裡就想:不來看不知道!花錢買世面看,是十分必要的!以後即使借了錢,也要到世界各地看看的。為開眼界也可以不計代價!而自己現在近二十五歲了,始得來此,不覺大為悲哀!次日晨,天主即忙起來,買了一張城區地圖,走出去觀賞一番。一看高樓林立,豈是昆明能夠比的!心境非常,啟示也非常!想起羅昌兵叫羅發田到昆明闖,不覺就笑了,何不叫他來此闖呢!天主又想起自己教的那群學生,如今是全完了!他今日在此,在滿城上千萬人中,不可能遇到蕎麥山的人!誰也不會來此闖,也不會意識到要來此闖!

天主坐了郊區公共車,到川沙去。他要看看長江口和東海。圓圓久已做著的大海夢。車行一陣,到了。天主下去,只管認路向東走。不久但見南北一線,海水茫茫。天主心中激動,站下來一任海風吹拂,說:「終於到了。」觀了半日,才回頭來。故鄉的水就和這裡的海水相接。但已不是故鄉的水,而是異鄉的水了。天主也再找不到歷史的陳跡。他沒有錢,不然他真想由此東去,橫涉太平洋,穿越美洲,再渡過大西洋,登上歐洲,把全世界游遍,把世界優秀文化都學盡,再回中國來。

回來時天主就想,值得了!自己比晏明星、歐陽紅、許世虎、鄒理全諸人都值得了!自己能跑來看看大海,而諸人是不可能如此了!

到下午,天主到外灘來。登上一看,高樓無數!人們都在笑,和天主同樣的心境!再從外灘過來,見了許多書店,單是計算機專營店,就有好幾個。天主慚愧萬分。想昆明那些書店都成了小攤點了。這才是知識的中心!在雲南就是倒霉!想富春要是能得從小在此中讀書,那就太好了!

天黑了,天主回火車站來,候車半小時,火車啟程。出得城來,月色大明。天上圓圓的月亮,彷彿就懸在大海上!四周空闊無邊。天主心內興奮得很,想今晚就要經過南京!六百年一去不返,如今始回,悲哀是難以言說的。而自己的父母、親人,仍在那小小的法喇村,過著寥落的時光。火車很快過了崑山、蘇州、無錫、常州,到了丹陽,始見大地稍稍不平,火車有爬的跡象!到鎮江,南面高山,大地向北傾斜而去,夜裡根本看不清楚,果然是虎踞龍盤。天主就都在想:不開放就沒有前程!開放才有出路!永遠地開放才永遠地有出路!最大範圍地開放才最大範圍地有出路!一刻不停地開放才一刻不停地有出路!開放止時前途止,開放始時前途始!一鄉一縣封閉不行,一省一國封閉也不行。地球自封不行,太陽系自封不行,銀河系自封不行。

孫氏家族的六百年,就埋葬在雲南的大山裡!沒有誰想到要回來。六百年中無人回到原來的高度。而這六百年世界巨變,中華落後了。

火車穿越過隧道,夜裡到了南京。可惜城市看不見!到了站停下,天主望望外面。明白在這祖先居住的地方,自己成了異鄉人。車從南京站開出。不久就覺上了大橋,看前面也是巨大的橋!天主驚詫於那橋的宏偉而高大。火車沖了半天,隆隆地響,看看竟還在岸上。其後接近從城裡直接出來的公路大橋,天主始明上了南京長江大橋了。火車在橋上一直向前狂奔。天主一直凝望著後面城市的燈火和大江。想像「九江皆渡虎,三郡盡還珠」、「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的感受。過了江北,南京已遠,睡意立刻撲向天主來了!

第二日晨,火車已到安徽宿州。天主仍不時地睡著。平原遼闊,令天主極為振奮。景物稍與江南不同,天主想,怪不得歷代稱江南好呢!

車到徐州,天主才完全醒來,後進入山東。天主一直關注著下面的黃土地,與滇北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平疇萬里,就非滇北可比了。過了鄒城,天主想是孟子的家鄉了。再過曲阜,天主又想起了孔子。中午車到泰安。天主始不以為意的。沒料隔窗一看,泰山高大雄偉,頂上雲遮霧繞,果然名實相符,全然一副崢嶸魁梧的石山。天主想,怪不得歷代來此封禪呢!哪知從泰安往北,石山稜棱,神奇雄雄。天主不禁起了「大齊風物勁」的感嘆。什麼樣的水土生育什麼樣的人,怪不得山東漢子那樣全國出名。

中午車過濟南,過了黃河。天主好不振奮!

一過黃河,就是遼闊的華北平原。天主的心浸在無邊的夢想里!下午到了天津,火車向西北追逐著落日。天主心中的哀愁又上來了。聽著列車裡對北京的介紹,天主就心生了畏懼感。車過廓坊、丰台。天黑了。外面遼闊的燈火。天主更是著忙。到北京站,走了出來。天主不明今夜將到哪裡去住。

滿街地走,北京果然不愧是首都,街道、建築更非昆明之可比。天主喜悅。向西一走,沒料已到了天安門廣場。天主大悅,走了上去。心想終於來了。心中很有神聖的感覺。一直游朝天安門廣場、毛主席紀念堂,逛到中南海來,圍中南海走了一圈,又圍人民大會堂走了一圈,高興已極。後來倦了。才在天安門廣場坐下。第二日晨,就見了升旗儀式。

天主後才忙找個旅社睡下。起來,心中仍高興得很。就忙買報紙來看。即忙赴北京夏季大型聯合人才交流洽談會去,在幾家公司處填了求職登記表。由於天主不善普通話,介紹自己極為費力,對方一直聽不懂!最後好容易聽懂了,又嫌天主學歷低。他們要的是本科生以上。也就罷了。

這日見《都市周末》招聘記者、編輯。天主忙去。那主編叫陽亞侖。天主傾出自己的全部成果,想反正就這麼回事了!生也是北京,死也是北京!再沒有回頭之理!陽亞侖見了天主的詩,大吃一驚。說:「不可想像!不可想像!」問了天主歷來的經歷,馬上拍板:「要定了。」天主喜悅,即打電話回昆明,告訴了富華。

陽亞侖見天主孤身一人而來。他就協調了一下。有兩個駐站記者在報社的宿舍,其實空著的,他去借了來。天主就在那客廳住了。那屋裡有太陽能、有煤氣。天主下班回來,即忙煮上麵條,就吃了。

如此工作了兩月之久,北京都已熟了。天主這日上班,見《人民日報》登中共中央組織部、國家人事部招考中央和國家機關公務員的廣告。大吃一驚,繼而想自己來得太好了。這次機會剛好碰上了。愁的是自己文憑低,在不看人只看文憑的社會觀念下,不知結局會是如何!陽亞侖已找了天主來,「這是我國首次面向社會公開招考公務員。這個文章很大!我物色了半天,就交由你寫了!五天報名時間全給你!你交迴文章來就行了。」天主打電話到人事部,問清了招考事宜。電話里說:「到時,你到現場再說,我們會幫著採訪的。到時我們再答覆你。」

天主到這日急忙來到招考現場。天主忙去中央機關報名。把自己歷來發表的東西,早複印了幾冊裝好的。那兩司長說:「很為難!你這專科我們不要。我們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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