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三節

半個月以後,天主又到烏蒙。他準備這是自己的最後一次嘗試調動了。在地區文聯,海紅聞表示對天主的關心。而地區文聯的刊物《烏蒙山》,一直差著兩個編輯,老海一直在物色人。天主來自薦。老海見天主兩手空空而來,就已不悅。天主明白自己哪有什麼錢來買東西?而另外幾個文學青年,才華文筆,當然遜天主遠了。大包小包的東西,都朝老海家送。又一個是某縣縣委副書記的兒子,老海就不用天主,調那小伙來了。老海的心理:我這個單位,雖只是個群眾團體,卻也在堂堂地委大院內。莫說進這種機關,像孫天主這樣從一個小鄉村裡調地區一般的派出所、工商所之類「微型」單位,少了萬把塊錢也休想調動的。天主難過了一回,老海一直愛他之才,到頭卻是如此。他要有幾千塊,也會送老海的。但他沒有。

老海這裡,天主也就不去了。陳文韜已是地區文化局局長。天主又來他這裡。老陳聽了,說:「明年吧!明年幫你考慮。」天主知又不諧。師專的老師都催天主:「他那裡現在就差人!他說明年,是哄你的。」大家說:「你買點東西去嘛!這些當官的,誰的官不是奮鬥來的?前  有支出,現在就該有收入來填補。老陳也是這樣。」

地委宣傳部同樣差人。關力行老師與袁文重是一班的同學,帶天主去。袁聽了,說:「宣傳部這邊,他是專科文憑,怕不好進。報社那邊正差記者、編輯。要考一下,也叫這小夥子去考考吧!」關老師帶天主出來,就知不妥了。「他是堂堂部長、地委委員,說要也就要了,還考什麼!他要你考,也就是不要你了!那麼,你是不是去考一下呢?」天主已有前次在米糧壩中學的經驗,說:「不去了。」又見關老師眼中還有深意,就度是送禮之事。關老師以老同學自居,以為憑面子就能介紹人的。說要天主拿出禮物來,好像又折了他在袁之前的面子於天主了。而不說禮呢?現在的關鍵就是禮。天主說:「關老師,是不是要送點禮物?」關老師說:「你現在身無分文,還送什麼禮?可惜了,你的價值,不是三文兩文禮能表現的!調不成,我勸你:跑北京、上海吧!整個烏蒙地區,都找不到你能伸展手腳的地方的!」

其餘幾個老師,又與天主說:「我們師專這圖書館要人。你去與校長說說!你是這裡出去的學生,也為這裡爭得些榮譽了。看他能不能要你?」天主即又來說,彭弘長說:「圖書館不差人嘛!」天主又知無用了。

師專也是如此,壬紅民老師調走了。尉老師等均覺在此無望,紛紛準備調走。說:「等烏蒙不烏不蒙之時,太陽也不太不陽了!」這晚上天主在祁山老師處,談起師專出去的學生,某人當鄉黨委書記了,某人當縣什麼局副局長了,一聲長嘆:「我們教出去的學生,都是正科級副科級了!只有我們,還是貧下中教!鬼火綠了,我也去求求這些學生,給他們當秘書算了。」此言一出,天主大吃一驚。沒料祁老師,也是官癮發作到這地步了!那麼天下誰還不欲當官呢?說:「祁老師,你已是講師,以後等升副教授了!你的詩和畫,只等思想性、藝術性更深的作品了!你怎麼還這樣想?」祁山說:「天主!這就是你也在仕途走不通的原因了!在這師專,就是升成個教授,又有什麼?上街一個破單車,爬坡全靠兩隻腳!一個鄉長,還是前呼後擁,小車寸步不離!當個派出所所長,都可以警笛長嗚,坐著警車橫衝直撞!你比比,就是當個教授,又有什麼?」

天主納罕,短短几年前,祁老師在師專、甚至在整個烏蒙地區,還以自己詩人、作家、畫家的牌子而驕傲、滿足。那是他受寵而毫不自疑的時光。那時候,學校里的學生鄙視官員而敬佩詩人。而今商品大潮,把這一切沖了個乾乾淨淨。

陳文韜也感嘆:「我與我二哥同時起步。我搞文學他從政。他勸我:『文學有多大搞頭?來從政算了。』我又想:『你那官有多大當頭?不如來跟我寫小說!』到如今,我還是個爛正科級,他已是地委副書記了。後悔,已是晚了。」

桑婭更漂亮了,從電視里,天主呆看她播新聞。對比下來,自己是一落千丈了。陳老師之嘆息不如其兄,也如今他天主嘆息不如桑婭。桑婭這一生,肯定也不出什麼大東西來。但比他天主,無論如何是值得了幾百倍。他的《孫子操》雖已達幾萬字,但有誰會承認呢?邀功名於漠漠身後,他已大覺不現實了。

他撥電話,想要通了以後與桑婭說:「你播得好,繼續努力,老朋友見了,分外高興。」自己心一顫,怎麼說呢?就與她說我是孫天主嗎?出於膽怯,他把電話放下了。

聽說孫巧濤在烏蒙市委辦公室。這三年多,已將出來任團市委副書記了。天主到市委辦。孫巧濤見天主衣衫不整地進來,頭忙側向一邊,裝沒看見。天主乃問旁邊的人,「我找孫巧濤。」孫巧濤見溜不過去,乃驚訝地說:「哦!誰找我。」看看天主,乃說:「是你。」面有慍色,也不叫天主坐。

天主自己在沙發坐下了。體味這幾分鐘的變化之本質了。孫巧濤問:「你有什麼事?」天主說:「到烏蒙來,順便拜望拜望老同學們。」孫巧濤說:「你現在在哪裡工作?」天主說:「在米糧壩蕎麥山鄉。」孫巧濤就站起來說:「對不起,我有點忙,你坐一下。」就去辦公桌上忙碌了。

滿屋裡都是年輕人,年齡或稍大於天主,或彼此。見跑這麼一個俗物來坐著,都不住用異樣的眼神打量天主。天主想:「他們是在要趕我走了。」因站起來,孫巧濤也不留,只說:「以後來玩吧!」

天主受了恥辱,頭腦清醒了些,就是自己如今實在不行了。他就乾脆想:「我就乾脆到處招辱尋侮去!被他們侮到徹底,頭腦清醒了,包袱扔光了,好從頭徹底奮鬥。」又往地區廣電局來。到了門口,逡巡不已。實在無臉進去,蓋因剛才那辱,已是太深刻了。更有一層,他和孫巧濤,原來沒發生過感情,但與桑婭等不同,天主於是折而返回了。他的夢想,又在地區破裂了。

天主在烏蒙活動之時,米糧壩縣城,又發生了與天主相關的事。原來那王南偉自被敲詐之後,心中憤怒。他原是想在司法局內向上爬的,被天主來橫空一鬧,面子盡失,前途受損。因此恨得牙癢。因又才偵知天主並不是什麼記者,而是蕎麥山中學的初中教師。幾次恨得請了公安局的朋友,開了警車,要到蕎麥山將孫天主捉來,一狀告了,塞進監獄裡去。都是中途想,還不妥當,又折回來。又實在畏孫天主。因此與王昌信聯繫妥了,叫王昌信回來,由王昌信告狀,他代為受理,指控天主為詐騙犯。

王昌信明知自己理虧於孫天主,哪肯為此而來。只是他在大黑山,又發現一宗可以租用的幾萬畝原始森林,自己又無資金,回米糧壩來邀鄉鎮企業局局長邵碧洲去投資。那邵碧洲在米糧壩,辦紙廠、鉛鋅廠,都是上萬的資金下去,辦一個死一個。他和一批官員倒撈足了。個人積了幾十萬錢,正想開溜到外地去干。王昌信來邀,即刻要走。

王南偉極力來攛掇王昌信。王昌信那一千元,已是與天主簽了約,答應給天主的了,不好再告。他只要那一千元錢,也不將簽約一事道破。王南偉只叫告,不去討錢,說:「費多大的力就歸你了!」。王昌信說先去討,看孫天主反映如何。王南偉想也是,孫天主若不敢來見面,即就說明怯了,那時動手,必勝無疑。王南偉帶了王昌信來區老師處,向區老師要錢,並威脅說:「要把姓孫的小雜種告成詐騙犯,判他十年徒刑。」哪知區老師不交錢出來,只帶信去與孫天主,王昌信就知不諧了。

王南偉帶了縣公安局的人,在區老師家裡大嚷大叫。區老師只埋怨天主。

誰都沒料到孫天主會來。孫天主來了,王昌信大失所望。知從區老師手裡,或可蒙得一千元錢。而從孫天主手裡,一分也得不到的。王南偉從孫天主、王昌信的爭辯中,才知這一千元錢是簽了約的,大失所望,怨王昌信不早與他說明。

王昌信講不過孫天主,而王南偉早已不管了。只好來求區老師:「區老師,你德高望重的。我是個農民,錢一分一厘都來得不容易!我也不要孫天主賠一千元!就算他在昆明活動,用去五百,剩下五百元歸我。」區老師說:「那你開頭連我也說成是孫天主的同夥,是詐騙犯,要連同我告,一起進監獄,是不是你與王南偉說的?」王忙說:「我就向區老師認個錯了!一個農民,說話能知什麼輕重?過頭話是有的!但區老師大人不與小人較!我這種肓肚漢!計較得的?」區老師可憐他了,又想自己早脫干係,與天主說:「就這樣了,無論吃虧便宜,給他五百元。」

天主見是區老師說的,不好反駁,決定給了。那王昌信又求邵碧洲,邵想自己是米糧壩赫赫有名的人物,哪把天主放在眼裡。走來與天主說:「小夥子!王昌信的一千元,一分也不能少!你再不交錢出來,我就掛個電話給劉朝文、宋顯貴,叫他們收拾你。」天主本鄙之,不欲理。哪知他抬出劉朝文、宋顯貴來,且邵、劉等本是一夥。大怒說:「劉朝文是你爹還是你爺爺?居然說一叫,他就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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