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節

正月初十,秦朝海去世了。孫家忙將起來,而孫江華、孫江才這兩大房,於秦家的感覺也並不好,勢利得很。只被長房的請著了,過來參與著去罷了。

秦家的親戚,就比孫家盛的多。孫家火炮連天而來。孫江榮家一大潑人,一塊祭帳;孫平玉家,因與孫江成談不攏,就單獨去了一潑人,一塊祭帳。這兩潑都去完了。孫平剛說:「我不耐煩去秦家。」就罷了。只孫江成一人,包里揣了一封火炮,跑來秦家院內,自掏出那封火炮來炸了。秦家忙出來迎接,見是他孤零一人,心內各種滋味都有。孫江成進去見了幾個外侄、外侄女,就去掛禮了。孫家人覺簡直不成禮體。孫平玉直搖頭:「竟做出這種事來了。」

第二天送了秦朝海上山。孫天主送的一個花圈,就被秦家擺在最前面,引為榮耀。孫天主送的祭帳,也打在最前面。皆是因孫天主出名,秦家以示此乃己之內侄孫也。天主和秦光朝外侄、現在縣工商銀行工作的趙昆二人照相。天主在隊前拍,趙昆在後拍。到了山上,安葬好了,大家就回。都感嘆秦家又翻起來了:「秦光朝、秦光春有工作。秦光朝的媳婦許國瓊、秦光春男朋友彭加平也有工作。孫子秦國書在教書了。外孫又有趙昆、趙浩及趙昆的妻子工作。十年前的秦家,還不如我們孫家。現在我們孫家比人家,是大大落後了。」一者見這些人,形貌潔凈,衣服鮮艷,給這喪事增色不少。二是蕎麥山中學及鄉上凡與秦光朝認識的單位幹部,也都來送禮。一時有幾十名單位幹部在內,不用說自然令這些鄉村人羨煞。孫平玉邊回邊與孫富民說:「你看見了嘛!羅昌才、崔局長、秦家的喪事,自己辦起不費力,又風光!崔紹萬家呢?費了天大的力,卻辦不出名堂!都是要人很呀!像你姑奶奶家,善容善易翻起來的?秦光朝讀書時,你姑奶奶家連吃的都不夠。全靠你爺爺每月劃張出生證明,我和你姑爺爺偷著去打米買肉,有時不夠吃,你姑奶奶來你老祖家背乾巴洋芋!你想:等從法喇背來,還不黑心?那怎麼吃?但短短十年間,秦家就不是原來的秦家了!但又如你小姑奶奶家,湯家幾弟兄都是農民。翻得起來?單是看你姑奶奶和你小姑奶奶家,就是兩重天了。你小姑奶奶家,以前也不夠吃,也來你老祖這兒背洋芋。聽說現在還不夠吃!十年前湯家、秦家一樣的,你老祖天天說:『可憐我這兩個姑娘了,嫁秦家的也挨餓,嫁湯家的也挨餓!』現在你大姑奶奶,米是米,肉是肉,秦光朝不買來,秦光春就買來,吃得了多少?你小姑奶奶,湯建忠、湯建偉等人,自己還顧不過來,誰買來給她?尤其這次,親姐妹,秦家公然不給湯家的信了!你小姑奶奶要是聽見,心頭會咋個想?」

秦朝海死,秦家未派人去白卡鄉通知湯家。原來是議到過,秦光朝說:「那小娘家,就算了吧!」秦家都聽見湯家口都難糊,覺雖是親老表,已用不著了。因是即罷。孫家人聽見,大駭,各各想:湯家都可以不給信,孫家同樣可以不給信的。要是秦家真不給,孫家又有什麼辦法?想想世事如此,莫不心寒。孫家人走回,就說:「秦家簡直無道理了!還沒有出皇帝!就是出了皇帝,聽說以前的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他當皇帝的,也不敢不認這些窮親戚。秦家連崔紹武這麼一個局長都還沒有出。出幾個教師,就不得了了!」但雖如此說,還是盡量地不讓秦家知道,免得引出麻煩。孫平文還是去問秦光平:「咋不給小娘家的信?」秦光平說:「是怕遠,通知不及。」孫平文說:「再遠呢!就是在天邊,也要發個電報去!白卡隔這裡,才七八十里路。」孫江芳知道後家疑心了,也派秦光漢來孫家說清。但孫家又誰管誰肚子疼?無事了。

還是在前年,許國瓊見天主只有一件又皺又爛的毛衣,就與天主說:「你又沒個女朋友。你買點毛線來,我幫你打一件。」恰好孫家文在昆明貨場卸貨,偷得一箱毛線,打開一看,五光十色的。眾人說:「這是出口的毛線。」孫家文帶回來,就送孫天主十五支,足夠打一件非常漂亮的毛衣了。孫天主就拿去,請許國瓊打。許國瓊一見毛線好,是混紡的,在米糧壩、蕎麥山哪裡買得到?就把那毛線移了。一連兩年,孫天主都不得毛衣穿。許國瓊說:「我打好了,見不好,又拆了重新打。」一直拖延時間。等孫天主從昆明為孫富華升學事回來,許國瓊見拖不過去,才叫孫天主去拿毛衣。天主剛接過手,許國瓊就臉紅了。毛衣小,要孫天主頭上身上加油掙,才穿得上身去。

孫天主仔細觀察,也沒見許國瓊的親戚有誰穿出這同樣毛線的毛衣來,不知她如何處理那些毛線了。後來想想無聊,那毛線衣就扔給孫富文穿。就在那些毛線拿去請許國瓊打,而孫天主久不得毛衣穿時,孫平玉說:「怪你們無聊!怎麼會去請許國瓊?她再是親戚,都是隔了些的了。該請秦光春打!」陳福英說:「誰耐煩拿去請?是她以前就給富貴說。這下有毛線了,才拿去請她!你以為秦光春又是好的?除非你們是親老表,她會對你們另一種臉色!對我和魏太芬,以前還好!如今當個教師,不得了!見著魏太芬和我就老遠地躲。」下一次,是孫國勇偷得些毛線來,又送天主十五支。這些毛線,比孫家文送的,就差些。然比一般市場上賣的,則好得多,都是純羊毛的。這下真聽孫平玉的話,拿去請秦光春打。又是半年,一年,不得穿。孫平玉才恍然大悟,說:「嗬!這個秦光春!我看錯人了!」陳福英說:「你盡講秦光春好!如何?不然天天怪我們要去找許國瓊打毛衣,這下你咋不怪了?」孫平玉說:「你以為這些人,都像我姑媽通情達理!」陳福英說:「你姑媽又稀奇了?那些年我們不送她米、不送她黃豆,她耐煩理你?我們那時送她那些東西,圖她什麼?這些年她有了,送過你米?還是送過你黃豆?」孫平玉說:「反正姑媽是比這些人通道理一些!」

陳福英就對天主說:「那兩件毛衣,你千萬莫開口要了,她兩個裝聾,你也裝聾,看她們十年後給你,還是二十年後才給你?」又過了這一年,許國瓊才給了。沒料不給還好,給了更糟。秦光春,純粹不提。孫家心裡,異常難過。看出秦家,已勢利的無法了。說:「還虧富貴也是個大學生,是個教師!秦光春等人,全部都只是中專、中師生,一個大學生都沒有!還是這種眼光看人!要是我家個個都是農民,那更不知如何看我們了。」又拿來作例子,教育孫富民、孫富華。孫平文家,已把這些例子教育孫家文等:「親戚同樣如此,大家地位差不多,才是親戚!上面你大哥家,跟我們是一樣的人。為什麼秦家只理你大哥家,不理我們?好好地說,你們總不相信,做人難得很呀!」

秦光春和男朋友彭加平,本是在烏蒙師範時的同學。如今彭加平分工,遠在他家鄉的曲家汛鄉的一個村小。如此幾年,漸已生疏。這次喪事過後,關係就破裂了。原那張一行帶進蕎麥山中學之何友奎,也是左角塘村人,原來在拖雞小學教書,後調回左角塘小學,就追求秦光春。秦光春鄙其粗疏魯莽。何隨張一行調到蕎麥山中學,秦光春也就跟何友奎好上了。

孫天主初見何友奎,是何在左角塘小學時。一日天主到劉德化那裡,幾個蕎麥山讀初中的同學聚在一處。大家都有子女了,惟天主年小一些,還女朋友都沒有。眾人說:「人受的磋磨,從臉上就看得出來。我們成了家,生活煩難了,臉上老氣橫秋的了。只有天主,臉上還有孩子氣,一看還有幼稚的樣子在,還沒有被生活磨著。」就談些從前讀書時的情景,說:「好快,一晃十年了。」隨後進來一個面目黧黑,話語粗疏的人,找了水喝,就談起來,眾人說:「要說磋磨,他拖雞小學更慘!頓頓海垡燒洋芋吃!臉上凍起的一層黑殼殼,還沒有脫掉呢!」這人說:「一年了!硬是不會脫!日他的媽!在拖雞小學那一年,命都要脫了!」眾人又問他:「秦光春可撈到手?」那人說:「日他的媽,假正經!以為她調司法局了,不得了!我才不信邪,走進她宿舍去,就拍她的大腿,雜種就罵。我照樣拍,有時摸她的屁股,她敢咋整?難道她還去法庭上告得成我?我又沒強姦她!實際女人都是假正經,她巴不得把她抱上鋪去,按著加油地整,你越整得賣力,她越高興!這兩天調司法局調不成了!連走路都是躥的,傲不起來了!我去摸她的奶,她也不敢咋個了!」天主最恨俗人,一聽就豎起眉頭。不識此人。而這人一進來,大約是認識天主的,邊說邊翻白眼看天主。不過天主被這種眼色看得多了,多少人慕天主之名,認識天主。又知天主傲,想與他打招呼又怕天主不理,卻又欲罷不能時,那種膽怯、羨慕、躍躍欲試的心理呈現時都是這種眼神的。過後天主才知叫何友奎。

何友奎進蕎麥山中學來,說不出那種得意勁,真與先前李勇虎當上校長時,是一個嘴臉。天主等知秦光春與之好上了,想嫁給這種俗物,真一世之冤哉枉也!這下既是親戚,常來與天主討教:「日他的媽!我們才是中師生、小學教師,進來恐怕人家歧視我們得很!你說咋個辦?」天主說:「你管別人做什麼?自己埋頭做就是了。」何友奎說:「真毬的!我想哪個比哪個差了?干毬!大家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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