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節

村幹部調整終於也到頭了。法喇村沒一個人上來。爭來爭去一場空。安國林調去任左角塘村的支書。羅昌兵升任法喇村村長。另從小村上了一位初中生來任法喇村文書。安國林歡天喜地去上任。別提孫江才、羅昌兵有多沮喪了。

這一天吳耀慶等知縣上扶貧,給蕎麥山鄉五個衛星電視地面接收器。立刻下手,為法喇村搶到一個。通知孫江才:「只要二千七百元!快湊錢來!」孫江才不理:「要了幹什麼?」吳耀慶馬上罵道:「你當干屁的支書!也只有你孫家人有這麼愚蠢了!這是信息時代!有電視的地方,就有文明!沒有電視的地方,只有愚昧!」又叫安國林:「只要二千七,便宜了五六千塊了!」安國林說:「法喇人的事,拿去三天,那鍋蓋碗碗就被打爛了!不然也要被賊偷掉!而且整整二千七,向哪裡收去?賣大騾子,還要好幾個呢!法喇人!你叫他看電視,可以!你向他要錢,他只有命的!」吳耀慶叫吳耀朝:「回去自己湊二千七來,買回去一家人看,難道要不得?」吳耀朝回來,從吳明雄處抱了二千七去,買了回來。

縣廣播電視局、鄉政府來安電視差轉站這天,全村都轟動。法喇人早在議論,這差轉站應設在橫樑子最適合,議論了近一個月,喜氣洋洋。

而臨到安裝時,是說要安在村公所,也由吳明劍管著。大家在那裡忙了半日,終於聲像皆出了。一時小學裡幾百教師學生,還上什麼課,擁去把村公所院內擠滿了。都朝那小小的黑白電視機擠。大家怕出事,忙安排了集成隊,一隊一隊去看。看過了,已是下午了。更兼村裡擁來的人,不用說那人來人往,異常熱鬧了。

剛可以收看電視,羅昌兵、吳明雄、吳光兆、謝吉林等家,都買了大彩電來。羅昌兵家正在村中,每天晚上擁來看電視的人,不可計數。屋內塞不下,電視就搬到屋外來。看到半夜,這些人仍不離去。羅昌兵常常弄得無法。而等人去後,次日一看,滿院的屎尿,臭氣衝天。沒過幾天,自然蒼蠅、蚊子全撲這個好場所來了。羅家氣得哭。不到天黑,小孩子們已來了。就忙在下午一放學,就關院門。外面這些小孩見不讓他們看電視,氣憤已極,只管推院門,或是抱石頭射門。每晚是一兩百人打那門,沒兩晚上,門就被打爛了。羅家說電視壞了。這些小孩看上幾天,電視是怎麼放的,早已會了。不由分說地走去,打開就看。羅家無法,只好把電視背了送往親戚家裡去收著。

一聽村裡可收看電視了。一色的黑白電視機,偷的猛偷,賤的賤買,沒過多久,村裡已有五六十台黑白電視機、十幾台彩電了。一比數量,已和蕎麥山鄉上差不多。法喇村的電視機總數,又要創全鄉第一了。

吳明雄這下收他的二千七百元,但說破嗓子,誰給他?吳明雄即來村公所拆了鍋蓋碗碗連並監視機搬到他家裡去了。又來收每台電視機一元的轉播費用,也沒人給,就不再轉出來,一家看了。一時又罵聲鼎沸。吳明雄家瓦房天天挨石頭打,沒法了,吳家又只好轉出來。

這一天孫平玉到孫壽康墳上燒紙,他對這貧窮的命運已是招架不住了。剛好遇到羅正萬,正來看孫家的祖墳,又滔滔不絕地評說起來。自中心學校鄭榮吉退休,陸益財上任中心學校校長,羅正萬從三道岩回來了。他回村小的原因,是他告密有功。

姜慶真與陸益財是中學、師範的同學。陸益財師範時考試做不出題來,姜慶真從窗外扔紙團,幫他考及格了。這在蕎麥山已是公開說了一二十年的事。但到現在不同了,陸益財已是校長,不像從前和姜慶真一樣是一般教師。羅正萬與陸是僅工作上見面的,苦於回不到法喇村小學。父子倆一商量,計策來了。徑直到陸益財那裡去:「陸校長!姜慶真那種人有什麼見識的!你怎麼一再地饒他,讓他得了勢?你剛上任,他就在法喇到處張揚:『陸益財有什麼本事?師範時連試都考不及格,還是我幫他考及格的。考師範時同樣考不起,是我幫他作弊考取的。這下他當校長了!忘了恩了!不把我調到中心學校去任個職,起碼也要把法喇村小學的校長安給我幹嘛!』如此天天罵,連我都聽不得了。」陸益財紅了臉,羅正萬見此計已成了一半了。回來送了只火腿去與陸益財。這下姜慶真與羅正萬對調,羅正萬調回法喇村小學,姜慶真調任三道岩民辦小學去。

姜慶真暗暗吃了大虧,等明白過來,去找陸益財,陸益財根本不見。又寫信去,稱說冤枉,陸仍不理。法喇人明白之後,孫平玉就愁上了心,對天主說:「羅正萬家爺兩個,不是好人!你尤其要注意!」天主點頭,才想起來羅新成每次到他那裡大罵張一行,又羅正萬每次當著他大罵張,大約也怕要引發他的「同感」的。但自己又不至這麼卑鄙,去張一行面前告狀羅氏父子怎麼地罵張一行心黑,要吃他父子的錢等。這日吳明道來與天主說:「羅新成這雜種不是東西!那天張一行、我、范傳雲、羅新成幾人坐在一起。羅新成就說你怎麼罵張一行!可有這回事?」天主笑笑:「罵人起什麼作用?我耐煩罵人?」就去問范傳雲,范說:「孫老師,我是聽見什麼話,不會去亂說的。想來你是明白人,要防哪些人,你是明白的。我估計就是你家法喇村現在在蕎麥山中學的,已有五個了!你名氣大!羅新成自然不服氣!你與張一行反正是矛的了!也不在乎別人添油加醋了!只是你要注意!不過會聽話的,明白你平時決不評論人,就知是假的!張一行也會聽。但張一行不管聽不聽,反正是對你心懷叵測。你乾脆想想辦法,能改行,改掉算了。不要在教行了!劉朝文、宋顯貴反正對你是不甘心的。即使改不掉,也走遠點!你地區、省上有關係,一趟跑了算了!」天主驚問:「難道還有更大的陰謀?」范傳雲說:「你是明白人!你看看全校老師的眼睛是怎麼看你的,你就明白了。」天主點頭。

這日孫江國又捎了信來,說大橋的祖墳地,又被付家佔為耕地了。孫家人問吳光兆,吳光兆說有這回事。不過大橋那裡的人家越發弱了。原來孫江國還跑來說,如今是人都不來,只捎個信來,說明關心的程度更低了。

法喇的孫家,也再不是那些年的孫家了。孫江成多病,已只能活三年的光景了。孫江華的兒子還在監獄裡,等著眼看刑期要滿了。等著看可會放出來了。又孫平拾在涼山州,也聽說出了事。哪裡還有心腸,眼看著命運稍好的,就是孫天主和孫江才。全族人都在想:要管也只有這二人管去。但孫江才是個無能之輩,自然不去,天主也無能耐。孫平玉、孫天主父子空激動一陣,全族人都不支持,也去不了。

孫平拾遷到涼山州去,在當地漢人家裡租地種。那主人不用多久,就把姚正艷哄到床上去睡了。孫平拾自是懷恨在心,瞅了許久的機會,才得報復。一刀砍了那主人手臂,但那家人已驚動,兄弟子侄全撲了來。孫平拾挨了幾棒,落荒而逃。那裡就要對孫平拾三個兒子動手。姚正艷叩頭求饒,才得逃出來。與孫平拾合上,回法喇來了,一時就逼劉大明,要讓出房屋田地來。看看回來也是生活無著,又一家人到昆明打工去了。

孫平強家也是無法了,也就是跟上孫平拾去打工。加上孫國勇家,都沒辦結婚證。孫平強家一女,取名孫家珍;孫國勇家一女,取名孫家燕。魏太芬勸說:「趁富貴現在和鄉政府那些人關係好,整幾十塊錢,去把結婚證辦了。」兩家都說:「有那幾十塊錢喂狗的,還不如我自己吃了。」魏太芬說:「幾十塊錢捨不得喂狗,人家來拿著,幾千塊要給,還要結紮,難道不過了?你們已不是結婚證的問題!小的都會走路了!」兩家說:「有富貴認得人,還怕什麼?」魏太芬也想兩家拿不出錢來,惟孫江榮拿得出來,就叫孫平文去說。孫江榮說:「我要到六十了,還有什麼錢給他們?」天主也恐日後真捉到了,又要來找自己,那時幫不上忙,要責怪自己不儘力,要幫忙卻無法幫,也來勸:「你們趕快籌幾十元錢,辦了結婚證、准生證才對,這點忙我還幫得上。以後事鬧大了,就幫不上了。」兩家都是:「不怕!不怕!我們長房的,命好得很。」天主又哪說得出以後事鬧大了,自己不管的話?

一事不趕一事。孫江富家搬在華寧去,與人家看果園。看得兩文錢,神氣活現的,爺幾個各買了西裝穿上,都回來了。全村人一看,不由哈哈大笑。孫江富一回來,就吹華寧如何如何好,他在那裡如何當大老闆了。聽吳光盛等向他吹:「孫江富!法喇最很的人出在你家孫家了!孫天主公然干到省委去,見著省委書記、省長!誰還有這樣大的能耐?」孫江富聽了,更加飄飄然,朝手心裡吐唾沫,摩拳而擦掌:「日他的媽!翻身了!老子家孫家,統治法喇村的日子到了!我現在錢還少,只有十來萬!等我有一百萬了!回來把法喇的山統統買在手裡!叫法喇的江山都姓孫!把別的人家,統統趕出法喇去!」一言既出,全場嘩然,剛才對孫家、對孫天主、對他本人有好感的,全變成憎惡。吳光盛當然吐唾沫:「孫江富!你才換了毛,就狂起來了!我不是吹:你這樣子,過一百年也不像統治法喇的!別家不說,單我吳家,要你孫家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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