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七節

張一行與天主互不理睬。蕎麥山中學又新分來兩個師專生:肖茵和羅升美,都是女教師。同時調進來岳英華、陳瓊、李永珍等。岳英賢還在天主在城裡時,就講起張一行的心黑來:「你要警惕此人!他已和劉朝文等聯為一夥,在謀劃你了!本來我們又是同鄉,又是親戚。他幫我一把,我以後也會幫他的。開頭他倒滿口答應要我弟弟。後見我家不送他些東西,就不要了,說蕎麥山中學教師超編了。有錢也沒塞給他的!我扛了五百元塞給劉朝文。劉朝文強行調了我兄弟!」

這下天主回蕎麥山來,羅新成也來與天主講:「張一行這雜種心黑得很!我雖才來了一個多月,已看出他仇恨你到極點了。原來我爸爸來與他說調我過來,雜種還吹就是要親友、同鄉來這裡輔助他。見我家不拿東西來,就不要我了。有喂狗的,也沒喂他張一行的。我家爺兩個親去找劉朝文。有意地侮辱他一下!這下見我調來了,才說:『好!我費了天大的力,才調了你過來呀!教育局不同意,是我天天跟劉局長拼才拼來的!要好好地干呵!才對得起我!』說他媽個屄,他的把柄老子全捏著的!惹得好就大家好。惹得不好,就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二家一詞,說明了張一行要的就是錢。李永珍等人,自然或多或少塞些給張一行了,如今也恨張一行。

四個班新班主任,仍是天主、吳明道、許世虎、周永恆四人。天主和吳明道搭夥。吳明道忙了一年,未調下城,氣餒不已了。這下又要活動調,哪有心腸教。而天主那班,據說天主為班主任,而來七八十人。一個月過去。見天主仍未回來,或轉學、或下城。張一行攔不住,白見著天主的班成了座空營。等天主回來時,只有三十來人。且已是年級最差的了。

天主剛到學校,沒料一場大病。只有富文幫著料理。去醫院打針。針一戳進天主屁股,才感到針水被壓進去,天主就昏迷了。半日回過來,校醫還扶著天主的,嚇得大汗淋漓。說:「不敢打了,不敢打了!你不清醒過來。即使我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了。」後兩天對天主說:「你這身體是極強壯的,是一時弱了。吊幾瓶葡萄糖注射液補補。買點雞蛋來吃吃。」但天主哪有什麼錢買雞蛋!連這打針吃藥的錢,都又欠下兩百多元了。每日的生活,就靠富文回家背幾個洋芋,煮了維持著。

天主一直在床上爬不起來。三個月的工資被扣的一文不發,而張一行又來催:「小夥子,你裝病也不是這樣的吧!我只有向教育局如實報了!由教育局作出處理!兩個月走得下落不明,現在又是半月裝病不上課!」天主說:「你報吧!」

看看天主病得無法。孫平玉只好找個馬車來,把天主帶回家醫治。粗略一算,這幾個月中已欠了八千元的賬了。天主痛恨萬分。孫平玉苦一年到頭,頂多賣小粉等一二千元。就是要一家苦七八年才還得清。天主真想爬起來去告劉朝文、宋顯貴等人。但怎奈自己又病,即使病好,也再無一分錢去告什麼狀了。而且告狀誰理!這裡欠的賬,上門要的不斷。富民回來,一家人忙挖了洋芋來打粉。孫平玉、陳福英、富民忙個不停。天主在家裡用個茶罐熬藥吃。早晚就是幫忙籠籠火塘里的火。富春讀書回來,天主就教她幾個字。富文一周回來背一次洋芋。後來天主就是看著那粉曬。

第一批粉價格低得可憐。然也無法,最急迫的,天主的葯錢沒有,富華的生活費無一文帶去。孫平玉要去找張一行吵。天主勸住,說等他好了去瞧。於是只得忍痛賣了。自己洋芋打完。剛好聶傳順從一個涼山州老闆那裡得了五萬元。去馬樹買幾車洋芋來,說定孫平玉、孫平文、崔繼海三家打。最後除本分利。三家說行,聶傳順即去買來,三家搭了棚子,在河壩里打粉。

而回家,看看父母實在艱辛。富民每天站在水裡濾粉,腳上肌膚全變成黑的了。再浸蝕下去,天主想骨都會黑的。而每天要賬的不斷。天主在學校里,那些人就請學生帶信來要,令天主羞愧萬分。一見人來了,天主急忙關門,實在是分文無有了。

張一行秉劉朝文、宋顯貴旨意而行。去年校里定的規矩,中專中師上線一個考生,學校給一百元。該給天主這班的,就是一千元。但張不給了,這錢幾個任課老師要分的,來找天主。張不給,天主也不要,竟被張吞吃了。天主寫的入黨申請書,張也不提。天主終於體會到朋友的背叛,更明白了要是劉朝文、宋顯貴等不畏懼自己,不知如今自己被打到哪裡去了。

劉朝文、宋顯貴原是準備把天主調到拖雞小學或法喇小學的。如今富華錄取,二人知天主性格,不敢再逼。這下改叫張一行安撫天主。張一行電話里說:「他已債台高築!六七千元的債無法還!人也病在這裡!量他也爬不起去告什麼狀了!劉局長放心!他一步也走不出去了。」

全縣幾千教師中,恨劉朝文的何嘗少了?這下紛傳謠言,說孫天主已發誓要把劉、宋二人告倒。二人終是不放心,借口檢查工作,到蕎麥山來看。指示張一行:「穩住他在這裡就行了。」又故意進天主宿舍來說:「小夥子,好好地干!你是我們米糧壩第一大才子!連縣委書記也是知道的!張校長很器重你,培養你加入黨組織!蕎麥山中學還有個高級教師的名額,一直空著的,沒人評上!你好好地干,未來是大有前途的!」見天主不理,又說:「太清寒了嘛!不過好好地干,以後會好起來的!」終見天主瘦得不成人形。黑暗的宿舍里,亂七八糟全是書、紙。僅有一輛破單車,一堆洋芋,一張床及發黃的羊毛氈子,一床破鋪蓋。門前擺的一個火爐,一兩個鍋,幾個碗,終於心裡也憐了,退了出來。再問得那爐子也是趙玄曄送天主的,更一言不出。但看天主已是身心俱摧,還告什麼狀,放心去了。

孫家如今頂著盛名,換著赤貧。多少人見到孫平玉、陳福英,都說:「你家倒值得了!你兒子給你掙這名來,千古萬年都不朽了。」多少人又說:「你家兩口子活到這一步,值得了!打了大勝仗!地區、縣上那些大官,一般哪個惹得起?這下被你家打垮了!」孫平玉挨著討賬,心裡也高興,說:「富貴,在這法喇,你這名聲可以流傳一萬年了!值得了!值得了!雖說欠了幾千塊的賬,欠的值得,抱著錢,哪裡去買名聲?」但一到要賬的接踵而來,無法對待,氣來氣去,無了辦法,背著大罵這些人:「這些雜種!要是有錢,我們還會不還給他們?明明無錢,還要來要。」天主忙說:「這就不合了!可憐全村人哪家有錢?我們急時人家能救濟我們就恩大如山了!這下人家同樣急!來要錢要不到,是我們對不住人家!怎麼還罵人呢?」孫平玉仍不解氣:「要得太難過了,天天來要,日日來要!路上見著也要,山上見著也要!有些一天就要五六回!」天主說:「將心比己!要賬的人也苦,要別人欠我們錢,我們一天要上三四次,也會火綠的!首先要明白,人家救助了我們,我們要感謝人家!」陳福英說:「你說的何嘗不是!也有急著要錢的,我們也還不起人家!但也有見我們賬欠大了,怕還不起的!所以並不急,也是盯著要!」天主說:「總之無論如何,始終要明白人家救助之情太大!這討賬之煩,始終太小!」並感嘆父母是無法了。孫平玉說:「反正是我要被逼成瘋狗了!誰惹我我咬誰了!」陳福英說:「你爸爸跟你大爺爺一樣了。你大爺爺以前就是哪個去問他要賬,他罵哪個!現在你爸爸也是誰要賬就罵誰了!我也火綠!逢到哪個一要賬,我就鬼火綠,硬想當場罵他一頓。」孫平玉說:「窮齜了沒辦法,不是只有這樣了?」天主說:「要罵人家,你們也暗中罵算了!當著人家罵!是萬萬不行的!」孫平玉說:「當著是沒罵過哪個!一直背底下罵!暗地下倒是凡要賬的,都被我罵遍了。」陳福英說:「當著罵人家咋整?只是背地下罵!背地下倒是連我都罵過好些人了!」

天主越發悲哀,區區幾千元錢,在金錢的大海里算什麼,世間就有那麼多億萬富翁,就是中國,腰纏萬貫的,是他父子能數得清的嗎?一個米糧壩,家中有萬元的,也不下萬戶。就是蕎麥山,就是在法喇,伸手就能拿出幾萬元的,也多的是。但他父子就是可憐。「窮無達士將金贈」確是千古名言。世間那麼多人燈紅酒綠,一擲千金,怎麼就無人擲一餐之錢,救救這個窮家呢?

孫江成的身體,就在這一夏秋里急劇垮了,一時萎得無法。喉里轟轟地響,天主一聽,即知肺病了。勸他去醫,他也不去,孫平玉家此時哪有一分錢?天主只叫他:「爺爺,你賣兩棵樹就去醫了。」孫江成說:「富貴!老了的人,醫了也不起作用了!算了!六十五了,也死得了!」同時又對天主這一番大振孫家聲威,喜悅不盡:「你這一次,給我們全族人、全村,甚至全鄉、全縣都爭了光了!我們家祖祖輩輩,哪裡出過你這種著名人物?你這名聲!你爸爸才說要在法喇流傳一萬年!我認為是要流傳幾億年!流傳到永遠的!你要好好地干,光宗耀祖!這一次你倒大大地為家族增光了!」

孫平玉家是在這裡既焦債台無法消除,更怕孫江成、田正芬去世,更添債務。只叫:「老天,你讓他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