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四節

十多天過去,等到全縣電話會議那天晚上,張一行摩拳擦掌。這些天他已問了天主、周永恆、許世虎、吳明道四人,感覺還不錯的。這是他過來的第一年。成就如何,就看今晚了。

趙玄曄之妹趙玄花就在天主這班,學習也可以。趙玄曄也忙了來。還有王業午老師之女王孝存、王孝赧補習多年,又參加考。王老師也來了。又有范昌卉、王馮志等人,都跑了來。

電話會議開始。講了一大陣,大家都不關心。到念上線名單了,眾人緊張起來。先念中專部分。到蕎麥山鄉,眾人凝神而聽,直到最後一個名字,蕎麥山中學都沒一個,而宋顯貴的聲音,已念到灑壩鄉去了。眾人失落無神。張一行站不住,跌坐在板凳上,說:「咦!怎麼一個都沒有!光頭了!」孫富華說:「張老師,這是念中專的部分。師範的還在後面。中專分數高,大家都不敢報。大家都是報師範的。」

藝術類孫富華、許元朴、陳兆倫等全部上線了。天主心裡愁得要命。想要是聽不到富華的名字,今晚、明晚、以後的日子不知該怎麼過了!終於聽得,大喜過望。覺天塌下來,與他也無關了。一好百好!說不出的高興了。富華也滿臉是笑。整個屋內幾十人,只他兩弟兄帶有笑容。

又到師範類,從米糧壩鎮念起。一聽「蕎麥山鄉」四字,眾人紙筆一片忙,專心致志地聽著。「王馮志」三個字一出。王馮志仰天大笑。天主也一喜。眾人喊:「有一個了!」張一行喜得跳起來,手掌擊在牆上,「有一個也夠了。」

又是祿華啟,祿又喜。天主也高興。刷刷刷的,一齊出來五個都是天主這班的。范昌卉久聽不到自己的名字,已抖了起來。天主看了可憐,覺命運之權都操在莫測之神手裡。自己雖是班主任,卻救不了她。終於聽到「范昌卉」三字。范昌卉不抖了。不自禁的「啊」了一聲。淚水奪眶而出。天主說:「好了!」她只說個「孫老師」,忙出門擦眼淚去了。

蕎麥山鄉已念完。喜的自然喜不自禁。悲的呢,王業午老師聽完,呆若木雞。天主無法安慰。王業午就是他小學的老師啊!沒料子女不爭氣,落到這地步了。趙玄曄自言自語:「我妹妹是咋考的了?她都說考得不錯的嘛!是咋考的了?」六神無主了。那電話,剛才還是萬眾矚目的神奇之物,現在扔在桌上無人管了,棄如草木。

海正龍是彝族。他兒子在周永恆那班,上了地區民中線,石頭落地,也喜洋洋的,抽起鍋煙竿來。

張一行大喜,聽說七個是天主班上、一個是周永恆班上的。眼裡放光的對天主說:「富貴果然是棟樑之材!不錯喔!」

海正龍也對天主佩服極了。說:「孫老師要不是去年那一年扯了閃!他這一班會更好!」張一行說:「富貴,好好再干一屆,在蕎麥山更威風一次!」

第二天早上,天主和富華回家,向家裡報告了好消息。下城的費用倒不用愁,天主手上有的,只不過回來高興高興罷了。

聽到孫富華的好消息。全村更是悲哀的有、嫉妒的有。馬上傳遍了全村。孫家更風光起來。路見的人又喊:「孫平玉,你是越來越旺了呢!這下兩個兒子干工作了。」

兩弟兄回到學校,天主忙和張一行準備上線學生的學籍。天主寫評語,張一行蓋章。許元朴高興不已,跑了過來。請天主他們過街上去坐車。因這兩日,下城的車都讓這些各鄉去體檢的學生佔了,連車都攔不到。許申乾找了尚中貴的郵車下去。

趙玄曄已跑回家去,叫了趙玄花來了。趙玄花哭哭啼啼。天主也忙安慰她。趙玄曄問了,她說:「小哥,我覺得還是考得可以的呀!」因差十分。趙玄曄安慰她,「我下城去查分數。你不要哭!萬一查出錯誤來,就好了。」趙玄曄也無辦法了。忙著找錢,要下城。她媳婦因趙玄花一直在這裡讀,而她親妹子不得讀,閑言絮語的。這下說:「你錢多了?下一趟城要幾十元!那個分數這麼好查?」

范昌卉等喜氣洋洋,早已另找車去了。一時到處都浸在中考的氣氛里。考取的忙去體檢,沒考取的忙來問分數。張一行見這陣仗,對他兩個正在打籃球的姑娘說:「還不死去讀書?籃球有這麼好打?後年就升學了!像這樣考不起你們咋辦?」

秦光朝也因管志芳考取了,從縣城裡跑上來。因是大家一起,下鄉上來。在響水塘,天主老遠就望見了梁楠。一年過去,她更漂亮了。天主一見,悵然若失。她老遠就盯著天主。天主紅了臉。心中陣陣波瀾。她那秀美的面龐,真給天主以「寒冬冒柳,旱地生蓮」之感。天主已弄不清天下何有如此多的好姑娘,他已弄不清天地生人的奧秘了。

見天主惶然失措,她笑起來。天主也笑了。她說:「孫老師,去哪裡?」天主說:「送孫富華去體檢。」她說:「考取了?」天主說:「是。你讀什麼專業?」她說:「審計。」手中的瓜子,就遞了過來。說叫孫天主吃瓜子,天主明白她在挑逗自己了,臉上心內一躊躇。不知如何是好。她拉過天主的手去,放在天主手裡。天主覺四肢百骸如受火燎了一般。忙說:「走了。」她露出惋惜的臉色。天主何嘗想走開呢?但他一生的每個時刻,都是如此違心地過著。他在想:多少女人是被他這冷漠的外表鎮住了。而無人知道他內心的火熱程度。要是她們知道了,不懈地發起攻擊,其實他是不堪一擊的。像梁楠,也就是不知他的內心而已。

天主一陣落漠,到了蕎麥山街,滿街的學生,在圍著鄉中心學校張貼出來的紅榜看。大家在許元朴家裡忙一陣,都搞好了。天主見學生仍是滿街地議論著。天主大覺可憐,蕎麥山幾百名考生,總的上線人數,也就是十一個而已。其餘的呢,都要品嘗他十一年前那種悲劇的。天主近來已有一種感覺:自己所見的人,都是可憐的人。

到教育局,知要身份證。沒有的也要辦臨時身份證。天主和富華同幾個學生即到公安局,從那身份證辦公室微機調了出來,說都超齡了。天主一看,富華的比實際年齡仍大了兩歲,不由暗自叫苦!原來去年改過,但微機里沒改。

天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到處請人幫忙。認識的人都找了,都毫無辦法。說這個不敢動,一動就身家性命全賠進去了。天主心內落漠難受。要讓富華再讀高中呢,家裡已耐不住了,他也耐不住了。他的心是早就想向遙遠的地方飛去了。而要讓富華失學呢!那更悲慘!富民如今就是樣子,一點辦法都沒有。而富民是原本無望的,倒也顧不得了。而富華性格、志趣都與自己剛好合得來。失學太可惜了。

天主忙來找了向儒楷。向儒楷也教初三,說:「改不了!往年就是因臨時都去各鄉派出所打些證明來,個個的年齡都過關。今年特地要如此卡的。」天主沒了法。向獻計說:「周文明老師可能改得了!劉局長他們也怕他的。」二人忙跑到縣政府來找周文明。周文明慌了,與天主跑到教育局,劉朝文、宋顯貴、齊演都在,三人聽了。劉諷刺說:「嗬!驚動周局長大駕都來了!我們這裡先不管年齡!不論超齡、不超齡的,都體檢!只有最後投檔案時才卡年齡。那也是按公安局微機送來的為主。」三人都聽出這諷刺之音來,沒辦法,只好回來,向儒楷說:「真是沒辦法了!誰也不敢改的。」周文明說:「這樣吧!實在不行,叫你弟弟讀高中嘛!」天主見都沒辦法了。也就算了。

秦光朝說:「那就只有去找戶政科李榮彬科長了。他和我關係不錯。他兒子就在我這一班。我要回家,他都派小車送的。」二人到李榮彬家來。李聽完,說:「對不起了!秦老師,我二人是沒說的!我也不好辦!公安局內部關係之複雜,你是明白的。我雖是科長,也不敢叫我手下的改。」秦光朝聽聽,無望了,說:「找領導怎麼樣?」李說:「一樣的!局領導也不敢來命令我改!」秦光朝、天主聽了,便知無望了。出來,秦說:「天主,聽天由命了吧!」

天主想又要三年,三年以後,誰又說得清呢?如今,他三年之功,廢於此矣!

卻說那唐陽羨、王馮志等,也是剛在身份證辦公室和孫富華同時被告知超齡了。可憐幾個初中生,又沒家長,慌了手腳,沒頭蒼蠅一般亂竄。去找稍微認識的蕎麥山鄉籍的人改,但誰會幫忙?見天主到處忙,又想有秦光朝等幫忙,定是可以改掉的了。悲哀地躺在旅社床上,對富華說:「你倒有希望!有孫老師!我們是白乾這幾年了。早知如此,不上線還要好點。」

范昌卉也超齡了。天主問她可有辦法,她自信地說:「鄧齊瑰大爹在幫我改。」原來她二嫂,即是原來蕎麥山鄉黨委書記、現縣農委副主任鄧齊瑰的二姑娘。天主說:「那就要迅速改。」

整個蕎麥山鄉的學生。只有許元朴不超齡。卻只差三天。許家父子自然高興。但不露出來,陰著辦事。天主見富華、王馮志、唐陽羨等,全如病雞一般,心下可憐,催王等:「小夥子!坐著就改得掉了?你出去跑嘛!萬一有一線希望,你這一生不就改觀了?」數人因才站起來。天主見富華之慘狀,出來了。自己滿街地走,只叫: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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