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二節

話說李勇虎被打到法喇村來,謝吉林也看不起此人,加意踐踏。叫他去教小學一年級。法喇村諸眾哪明人間關係的複雜,只知李勇虎與天主原是矛的,就說李勇虎是被孫天主告了,發配到法喇村來了。「蕎麥山中學的校長來教小學一年級了!」成了全村新聞。李勇虎顯赫一年,即被打到這窮山中來教「1、2、3,a、o、e」,病都要愁出來了。

孫富春、孫家勇都去上學了,就在李勇虎班上。富春異常聰明。但李勇虎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全班學生到頭語文無一個及格的。這些學生家長憤怒,然也無可奈何,包括天主也覺李勇虎是來害人,然而沒有什麼辦法。

一個冬天,全村人都忙著打台地。說從國家撥了錢來,打好一畝台地,兩百元錢。法喇人立刻又打起台地來。有精明的,有前次挖圍原的經驗,大為懷疑,說:「當時挖圍原,說挖好了米就來的。如今多年,可能那些貪污大米的人都老死了。米還不見來!」而大多數人,已忘記那米的事了。聽說了,才又想起來,說:「是了!連我們挖地的人,都把那米忘記掉了,誰還會給你米?」

雖然這是不大的指望,法喇人仍幹得熱火朝天。滿山只聽見炮聲,地邊一道道石牆,筆直而起。不到二十天,已是道道石牆,從山腳直到山頂。鄉政府的一來看,又高興又害怕。高興的是說法喇村已搞起五千畝台地了!不上二十天,定有一萬畝!單是這法喇村的台地,就足以完成全鄉的任務了。怕的是款項早被縣上挪為它用。要是給不出錢來,法喇人是刁鑽出名的。萬一鬧起來,又怎麼辦?

法喇村的台地出了名。縣領導來看,高興得合不攏嘴。說上級來驗收,先就帶來這裡看看。結果地區的來了,連拍巴掌。說全區的台地,就以這裡做樣板,給省上看。終後一位副省長來了,站在山上山下,望遠鏡看去,成千上萬道石牆,把十幾座大山全錮了起來。石牆全是石灰石築成。結果是法喇村雄偉的大山,在省電視台的新聞節目里放出來。在米糧壩、蕎麥山工作的人看了電視,都高興的了不得。隨後就是一位國務委員來看了。被法喇村的台地都嚇著了,說:「是人類戰天鬥地的奇蹟。在整個長江中上游治理水土的台地中,都是最好的。」法喇的大山,又在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里出來了。

國務委員來讚賞法喇村的台地這天,孫平玉等人正在砌石坎。來了幾輛小車,就用望遠鏡看起來。話都被吳耀慶搶去說了,孫江才、安國林等全靠了邊。孫江華一問,孫江才說是國務院委員來檢查。孫江華聽是國務院來的,嚇了一跳。孫江才說:「國務委員相當於國務院副總理!」又把孫平玉、孫平文等嚇著了。也不做正事,就跟著看,說:「我們法喇這種窮地方,出個縣林業局長就不得了。是什麼樣的地方,出得起這樣的大人物呢?」

法喇又為米糧壩縣立了大功。台地搞好,說是降價了。每畝只給一百元。後來又降,說是七十五元。終於鄉政府四個幹部來量地了。量時拚命地壓。一塊多邊地,反正都是以最窄處量長寬,又不量到頭。量了半天,該有十畝的,只有三四畝。法喇人看血本無歸,急得要哭。原因見大領導都來看過了,興緻更大,煮肉蒸飯的請人來打這台地,有的是賣了豬去買炸藥來炸石頭。有的賣雞,種種不一。有的是別家的地,主人不打。自己包來打的。

但法喇人的狡猾,又顯了出來。那山太大,土地眾多。這些鄉政府的,只能迷在其中。量過了的,又帶他們去再量一次,有的連量了三四次。等到有不服的又來告鄉政府這幾人。這幾人大怒:「這伙刁民,難道我們就沒法了?再嚴一些!乾脆讓他連量三四次都量不起那一畝來!」

這下法喇人更慘。幾乎要哭了,而其中各種陰謀,不可言說。橫樑子社的,每塊地量了,問是哪家的,吳明洪都說:「我的。」都記成吳明洪的名字。可憐有老實巴交的人,又不識字,只見到自己地里量了,也不管怎麼記的。結果白幫吳明洪的忙了。吳明義見吳明洪得逞了,也跟在後面,量一塊地,也說是他的。致使兩弟兄爭了起來。最後吳明洪的達兩百多畝了。鄉政府這些人懷疑:「你有兩百多畝地?」吳明洪說:「地是別家的!石砍是我包來打的。」

橫樑子社的人軟得要命,哪敢惹吳明洪?聽見自己打的台地,被掛成吳明洪的了,只是哭。別社的人,都道:「可憐橫樑子社的人!被吃豬一樣。」到下一塊地,是陳明安的。他姑爺是姜慶成之弟姜慶棚。量了,吳明洪又欺陳明安不敢惹他。問時,又說:「我的!」姜慶棚早聽有這些事,來躲在亂石堆後面的,跳出來,懷裡一抱石頭就砸來。吳明洪挨了兩石頭,見是姜慶棚,即忙逃跑。姜慶棚又糾集了下營姜家,打上吳明洪的大門。吳明洪忙請人提酒去告饒。

這地量了去,錢又不來了!說是錢又被挪用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不單法喇村,全鄉的人都憤怒。剛好米糧壩出了事:榨糖季節,縣委政府拚命壓低價格收購甘蔗,蔗農不賣。縣政府組織公檢法去強行徵收。農民也組織了護蔗聯合會針鋒相對。結果發生了衝突。聯合會組織了上訪團,一直訪到北京。中央來調查,結果縣長、副縣長均被撤職,農民獲得了勝利。法喇人也說:「我們也組織個『要台地款聯合會』,也去訪!訪翻幾個貪官污吏!」但無人組織。又法喇村姜元坤、崔紹武等說:「米糧壩那些農民,是被幾個不怕米糧壩縣委、政府的人組織起來的!那些人關係打得通省和中央,才上訪成功。米糧壩的縣委書記、縣長還怕這幾人!法喇村誰像惹米糧壩縣委、政府的?」

這時又聽米糧壩的縣委書記升為烏蒙行署副專員了。也跟法喇這台地,稍有關係。反正這台地是或多或少幫了他的忙。米糧壩全縣,組織了七八十輛小車,威威風風送他到地區上任。前面拉起紅旗,標語,警車開道。車隊如蛇一樣,法喇村光頭坡、橫樑子,空歡喜梁子爬上爬下,灰塵蔽天。法喇人都佇在山上看,說:「日他媽!下一次我爹來叫我們干這事,我們都不幹了!白幫別人干!老子們一分錢干不著!有些雜種已幹得副專員了!」

要開縣人代會了。縣人大主任被分在法喇村來選舉。可把孫江才等嚇壞了。要是縣人大主任都選不成代表,這還了得!他們這官還當不當?又必得保證百分之百當選。縣人大主任來過法喇村一兩次,說法喇村就是他的「第二故鄉」,厚報是可望的。孫江才等大喜,忙扯大嗓門地宣傳。法喇人聽說有好處,那裡耐煩管誰當代表誰不當代表!最後入人選了縣人大主任作為法喇村的人大代表。

縣人大主任連任後,即傳了孫江才等到縣城去。詢問報答之方。最後說法喇村就是不通電最麻煩。縣人大主任說就定這個項目吧!結果籌措一番,兩次和縣長來到法喇村。縣長也跟著人大主任表示:半年內把高壓線從蕎麥山架到法喇村裡,於是最後定木一村負責從蕎麥山架到木一村;左角塘村負責從木一村架到左角塘村,然後法喇村就從左角塘村架到法喇村!縣人大主任親帶了縣政府各委、辦、局和蕎麥山鄉政府負責人勘探架設的路線。半年後,法喇村通電了!孫江才等高興地說:「我們每人寫三個字,也不過幾千個字,就得了幾十萬元!在老百姓中,哪裡去找這種好買賣呢!」

通電之喜整整半年中使法喇人淹沒其中。法喇人說:「要是每年得這麼一位主任來給我們選選,那就好了。」天主回家,大家正在籌劃接電。忙碌地買了電線,回去安了。電燈一亮,天主說:「好了,前進了二十年都不止!」電一通,笑話百出。張仁寶家爹叫他孫子,在電燈上把他的煙點燃。天一黑,杜老師家爹就叫兒子快找火柴來把電燈點亮。崔紹品等安電線時,把手中的鋁線拋上去打高壓線,被引下來的電一陣陣擊了一屁股一屁股地跌坐在地上。旁邊人說:「危險!」他們說:「好玩得很!你也來玩一回。」

家家都點上電燈了。只有孫江成、孫江榮不點。說買電線的錢,已夠買幾年的煤油了!還得給電費,划不來。孫江榮倒有孫平文去解釋:「那鋁線架起!用十年鋁線也還在!一點不傷!」孫江榮說:「我以為那鋁線今年用了,明年還要重新買來安!」此惑去了,但聽說燈炮爛了又要買,用電不慎還會死人,最後聽要一百多元買鋁線、電錶、燈炮等,擺手說:「算了!算了!還是我的煤油燈好!」

孫江華等都嘲笑孫江成:「他枉活人一輩子了!當什麼支書!要入土的人了,能得點一天電燈也幸福!蠢了!蠢了!」天主回來,見孫江成家仍是黑漆漆的,去說:「爺爺!花得幾個錢,就以電燈代煤油燈了。」孫江成說:「富貴,算了!我還能活得幾天?有吃有穿,就一切都解決了!電燈這東西,有也可無也可!」

本來管電這事,孫家人都說孫平文該去整來管。孫平文就去與孫江才說。但孫江才見孫平文兩手空空而來,心裡不樂。剛好吳明劍有兩隻大山羊,送給孫江才。孫江才就叫吳明劍管。吳明劍管了才一個月,原來愁苦不堪的臉,就光亮起來了。據說這時孫江才要去分點油水,被吳明劍趕了出來。吳明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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