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節

富華回去了。天主留下來,到處找工作。他先到市文聯去找章長江,因為天主從前的小說曾大得他們的賞識。認為天主日後會是一個優秀的小說家。天主想或許會得在他們那裡編編刊物。沒料到章長江那裡,見天主如此窘迫而來。又天主受這一次南遷奔波,身體、面龐羸弱、憔悴許多。一聽天主說了,即刻說:「不可能!我們這裡人都超編了!還愁趕不出去!」天主說:「能否招聘我搞專業創作呢?」章長江說:「那更笑話了!你要當專業作家?至少還要再苦十年!你現在二十零頭,人事不知,閱歷尚淺,當什麼作家?」一時更有市文聯幾個人聚攏來道:「你現在作品集都沒出一部。走到哪裡,誰承認你?你要像我們一樣,寫上幾部。走到哪裡,抱著就去了。」就把他們的長篇小說之類,贈與天主。天主馬上接了,一大抱地抱著。心裡卻鄙夷:「我只不過抱著一抱垃圾而已!」眾作家說:「你快去!不要傻了!天下烏鴉一般黑,哪裡好謀生?雖說你是在滇北一小山村裡教中學,比滇北山村丑的地方還有呢!撒哈拉大沙漠、西藏高原,都比你那米糧壩環境惡劣。你在那地方,環境惡劣、生活困苦、工作艱辛,正好深入生活,體驗人生,正好寫作品!我們要深入貧窮落後的地方去,還深入不進去呢!去不了!你正所謂是得天獨厚了!好好地再寫五年,你就成大氣候了,那時出山來,我們就聘你為專業作家了!」

天主對此類昏話,含糊答應。章長江也見天主可憐,說:「你可以到勞務市場上去問問,可有什麼活干,你干點活試試,不行的話趕快回去了,即使是地球上最日膿的中學,但只要有那兩文工資,也比你流浪強得多!」天主一言也聽不進去,只暗問自己:「我已落到流浪的地步了嗎?」於是又將王昌信在西雙版納,被當地林場強行毀約造成的經濟損失一案說出來。章聽說,道:「你快去聯繫!我大哥在最高人民檢察院,妹妹在司法廳!都可以幫忙的!這是幾千萬的賠償案!你要與他簽個合同!有個字據!賠償所得或三七開,或四六開,我們要佔大頭!官司打贏,你豈不就可以不回你那蕎麥山中學!有個幾百萬,在哪裡過不下去?」

聽章長江一催促,天主大喜。來涼亭借錢。眾人見他已是個流浪漢,哪肯借錢給他?孫家文借了一百元給天主:「大哥,你回去好好乾工作算了!前幾年你名聲大,全族人提起你好不光榮。現在都說孫家敗了,你也被趕出學校,到處逃難,我們聽著也難過。」天主熱淚盈眶,接過錢來,心裡直想,等我搞了幾百萬來,好好地報答我這好兄弟。即來買了車票,又趕回勐滿小河邊。

車輪滾滾南馳,天主在車上做起無邊的發財夢,有了幾百萬,先拿十萬出來,接母親弟妹回法喇村,安頓好他們的生活、學習,自己就去創建偉業!無牽無掛,至死方休!一定要不辜負晏明星直到楊春曉這些女人愛他一場!必得在電視上頻頻出現。他孫天主還是那個孫天主:傲視宇宙,睨睥萬物!冷笑的雙唇,挑戰的目光,冰冷的臉色,倔強的雄心!必得羨眩故人心眼,不枉她們愛了自己!

但天主分文無有,說不得此行的艱苦,餓極時,就去飯桌上坐了,吃到碗里稍少些,趁飯館老闆不注意,即開溜。一路混飯,吃到思茅。而到磨黑,已混不到飯吃了,有人拿來一根繩子在地上擺,人手伸下去,套住了的,贏他十元,套不住的,倒輸十元。天主無錢,看了半日認定是贏了,伸手指下去,繩拉,他的手指按在空地上。那人就要錢。天主實說:「分文無有。一天多顆粒未進肚了。」那人說:「無錢你就不要來!」旁邊的扳天主:「兄弟你讓開,等我們來。」就又去賭。天主讓開了。如此混了下來。

天主回到小河邊,眾人大驚,問怎麼又回來了。天主說了章長江所言。富民等都不相信。陳福達說:「你盡做無聊的事!王昌信心黑得要命!真正得兩千萬了,他會給你一分?勐臘縣林場這些人又是憨包,輕輕省省就遞兩千萬給你們?人家的勢力有多大,你們不曉得!這裡公安局這些人,林場一喊動,就動了!」

吳傳義帶了孫天主,來找王昌信。王昌信四十二歲,仍未婚。他家原是米糧壩縣三合鄉地主,因解放後在家鄉就有遭鎮壓之虞。在全省各縣,流來浪去,竟到如今四十來年。他是文盲,人卻精明。很有經營頭腦。先後在鎮沅、普文等地或搞種植場,或搞煤礦,都發了大財。當他剛一顯成效,當地人無不驅逼他走,他毫無辦法。又到西雙版納,包了三萬畝原始森林,合同期十年,每年種一畝地,交一千元。第一年他從米糧壩等地招來三十多戶人家,伐開森林,到元江等地拉來甘蔗種。一是人招來晚了,二是資金不到位,三是天干甘蔗種不下去,四是甘蔗到後一半多壞了,再加米糧壩來這些人,都不會種甘蔗,且初到熱帶森林中,虐疾盛行,死了三十多人。但第一年下來,他仍賺了五萬多元。預計次年,他就可以凈賺三百萬元,但他自己則吹第二年要賺五百萬,第三年要凈賺一千五百萬。林場紅了眼,立即把合同撕毀,廢止他的包工頭,從他手下提了三個人起來,都做包工頭。王昌信就忙告狀。但在當地請的辯護律師,都開口要五千、三千。王昌信給了,卻根本不理。王昌信去討錢,被趕出門來。王無奈,只好回米糧壩去請律師。就請了個王南偉,王是天主高中時的地理老師,改行做律師。王叫留一千元給他做路費,王昌信留了,王南偉又不來。如此已兩年多。王昌信又知上了當,受騙了。寫信去要那一千元,王南偉一信不回。

被王昌信從米糧壩老家招來這些人,都是被王昌信的花言巧語騙來的。陳福達就是其中之一。以後陳福全、陸建琳家,也是如此。這些人被王剋扣工錢,至今未給。又陳福達的姨夫陳福貴等,都死在這裡。死了幾十人。無不恨王昌信。為他說話的,一個都沒有。在大黑山已成了孤家寡人。

縣法院終於開庭審理。地方人辦地方事,再沒給王昌信便宜的。再者林場這幾年也賺肥了。大大小小十幾輛轎車,數百萬的樓房,再加上各自鼓起來的腰包,都是靠王昌信開風氣之先,米糧壩縣這些搬遷戶給他們掙起來的。還是判決林場賠王昌信八萬元。王昌信不服,要到州中院上訴。而大黑山、小河邊這些人都說:「老天!王昌信哪裡像我們苦過一天?坐著就撿八萬元了,還不滿意!我們苦一生人,也掙不來這八萬元!王昌信心太黑了!」

王昌信只說這些米糧壩人蠢,仍要上訴,說至少要賺他一百萬他才心服。有了一百萬,他要到外國去辦企業。說中國太黑暗了,辦不成。眾人說更是笑話。他在中國還一字不識,處處上當;到外國,更是語言不通,更要吃虧至死,他才會說外國也黑暗了。

王昌信要上訴,但苦於無力。聽吳傳義說到孫天主之能時,忙請吳傳義:「快請他來幫我這一把,一百萬我情願分他五十萬了!」吳說:「人家明天就要走了,還說什麼!」王說:「還是說說!還是說說!如果真能辦,我就給他五十萬,對他媽、孫富民等都好嘛!」吳即過來說時,已是天主他們要走的前夜。第二日晨天主、富華就北去了。

王昌信聽天主回來,大喜過望,說:「外孫!按道理林場是要賠我幾千萬才合的!干下這筆錢來,你也不要回蕎麥山去教書了!我兩公孫聯合起來,開個跨國公司,好好地干他一場!男子漢就是要這樣活!正因為我想干一番事業,四十幾了也沒結婚!事業不成功,我是不討老婆的!像這些庸庸碌碌過的人一樣,我才過不慣!我苦於是文盲!自己學了學,會寫我這『王昌信』三字!要像外孫你是個大學生,不是說了吹牛:那些縣長我都不耐煩正眼看上一眼!」

天主一聽,大吃一驚,又聽他的生意經,其紮實、穩當、妥貼,又非天主這樣日陷書齋、全無實際、儘是幻想的人可比了。天主想:「要是王昌信是大學生,取這『天主』之名的,就是王昌信了!他也叫『王天主』了!」一時佩服的了得。

但一提到打官司,他的苛刻條件就出來了。說:「我先說明:錢我一分都不出。你們出錢打。最後賠得三千、五千、一千萬、三千萬,對半開。你們那一幫人得一半,我得一半。」天主一聽,說:「沒大談頭!算了!」即和吳傳義回來了。

原來王昌信欺天主年幼,極以為容易對待,出此刁難之策。又見天主又是特為此事趕回,認為天主對此事的關心,比他更急迫,就要利用天主的熱情。而且想到最高院、司法廳的,比這縣林業局長、林場的勢力更大百倍了。都能從這縣裡把這幾千萬元砍去,那更可從他手裡砍去了。到時天主這一伙人心黑,一分不給他,他難道有什麼辦法?又告狀不成?所以決計自己一分錢不出。任由天主他們去鬧。鬧好了,他也好;鬧不好了,他也不吃虧。不料主意一出,見天主就拒絕而起,走了,又失了主意,忙又跟來,說:「我這主意是合的嘛!你們也只輕輕用點力,就得幾千萬,沒有我這樁官司作基本條件,你們又哪裡去掙幾千萬元?就是俗話說沒有這棵樹樁樁,那來樹上的鳥叫?」天主一聽,更不像話,已憎恨此人了。說:「你還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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