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六節

春節將臨,從昆明回來了幾百人,全村鞭炮狂轟濫炸。景象比從前壯觀許多。時代變了。邵運安夫婦在昆明,生了個姑娘,是黃頭髮、藍眼睛的。法喇人於是爆出新聞:居然生下個外國鬼子來了。在昆明打工的熟悉內情,就講邵運安如何用自行車推了婆娘去銷售,談好價錢後婆娘就隨嫖客進屋去,邵在外等著。婆娘完了事,他就收錢,又把婆娘推回來。

過春節時,這黃頭髮、藍眼睛的「鬼子」姑娘也被邵運安夫婦帶回家來。老年人就罵:「罵人罵了幾百年的『雜種』,今天真罵出來了。」一些人說:「現在的女人,一點廉恥都沒有了。」一些人說:「不是女的無廉恥,而是男的無廉恥。不然為何用單車推著婆娘去給別人干呢?」一些人說:「要廉恥的話,小孩生下來也就把她整掉了,更不會帶回村裡來招搖。」邵的婆娘好像還很光榮,在村裡東走西逛的。以她能跟老外干過而自豪。

鑒賞「外國鬼子」未完,一事趕一事。山腳社田雲安因在昆明偷盜被捕,判了三年刑。服刑期間,妻子在家,被同社羅昌燁哄去了。田雲安刑滿回來,到羅家去,羅昌燁嚇得連夜逃走。婆娘跟了田回家,生了個小孩。大年初一早上,羅家還未起來,就聽田在屋後罵:「還你羅家的野種!」田雲安又從陰溝里罵著下來,接著聽見瓦響,啪的一聲,一個死嬰破瓦而入,掉在羅家堂屋中央。跌爛了,黑血滲出。田又提了刀到羅家。羅家慌了,奪門而逃。田進屋,把死嬰放在羅家供桌上,將羅家過年煮的豬頭、香案等全移支放在死嬰前的供桌前。羅家人忙找家族,找支書、村長。一時全村全知了。冒雪去看新聞的絡驛不絕。說:「世道真變了,想不到的都做出來了。」有人猜測說那嬰兒早幾天就生了,是田雲安才掐死的。有人說是才生的。就這麼鬧了幾天。

法喇人在昆明偷電視機、冰箱及搶米、搶菜市場等,弄得昆明的警察隔上三兩個月就要朝法喇跑一趟,到法喇來抓人。一進法喇村,就說:「怪不得儘是賊,原來窮成這種樣。」

法喇人在昆明靠打砸搶富了起來。孫平玉看得好不眼熱。有時與孫天主嘆息:孫平文這些人厲害啊!整得個社長當著,人家每月就有十二塊的工資。被林業站請了看老林,每月又有十六塊。縣統計局叫他每年填個表申報收入,每年都得去縣上走一趟,還有一包尿素和幾十塊錢給他。即使他不去,請人帶去,統計局照樣把車旅費帶來給他。孫天主見父親對孫平文都嫉妒,就為父親可憐。想孫平文一年得的這些東西,只如他孫天主一月的工資。就為父親可憐。又想父親都如此想,那孫平文大爸見自己家如此,更不知如何想。自己是大學生,每月工資一百多元。孫富民、孫富華都進初中,孫富文也讀小學五年級,明年必進初中無疑。那孫平文更不知要嫉妒到什麼地步。那再推之孫江華大爺爺家,多少年前就巴望把長房斗下去,這下長房倒反越來越旺,而自己的兩個兒子,一個關在監獄,一個在昆明漂泊,更不知會如何想。於是就寬慰父親:「你自己想通點。我們比孫平文大爸家強多了。他一年能得多少錢?我一月的工資就是一百多元呢!」孫平玉說:「我怎麼不會想?但我覺他那錢來得太輕鬆了。當社長也不整哪樣,一個月就是十二元。看老林其實也根本就沒有看,一個月也是十六元。我苦死苦活,卻得不到一分錢。」孫天主說:「按你這樣說,孫平文大爸同樣會想:『孫天主那錢太來得輕鬆了!鋤頭不拿,土地不種,光是每天到講台上動動嘴,一個月就是一百多元。』孫平玉說:『你得當老師,是考大學硬苦來的啊!他當社長看老林,都叫不勞而獲。』」孫天主見父親實在可憐,就不與父親講了。他想:真要如此,那麼這世上天壤般的貧富差別、山海般的貴賤之分,那就是天帝也算不清的了。

孫家文每年在小學補習,總考不起,這下到昆明去了。卻只一味的在鐵路線上與人賭錢。他人聰明機靈,換麻將、換牌手腳靈活,在賭場上只贏不輸。而贏到錢就帶回家來。再回去賭。不到兩年時間,就帶了七八千元錢回家。老二孫家武,比富華小一歲,生得體格健壯,小學時學習也同樣好,但到五年級,又考不起,又補習幾年仍考不起。孫家文帶信來叫他也去昆明。孫平文、魏太芬先以為孫天主了不得,一個月有一百多塊的工資。這下孫家文有時一天就賺一百元,於是大喜,以為昆明錢好賺得很,也就放老二到昆明去了。孫平文家這幾年生產都不好,全靠孫家文賭錢養著。這下就指桑罵槐:「他家那大學生有什麼了不起?費了幾千塊錢才供出來,一個月才領一百多塊的工資。我家小家文,一分錢也沒有要家裡出,自己到昆明去,一年要賺幾千塊,輕輕鬆鬆,要當孫富貴苦幾年。」孫平玉見孫家文賺錢的確來的猛,又感嘆不已:「這孫家文生的是什麼命啊?怎麼撈錢像撈樹葉一樣容易啊?」

不久又有消息傳來,朱萬發在昆明搶了個日本人,得了五百多萬元,被抓住了。法喇人如聽晴天霹靂。孫平玉聽了朱的事迹後,呆了半晌,臉很紅,說話也大失腔調:「每每!幾百萬啊!不知是多大的一堆了呢!」慚愧半日,有氣無力地提起鋤頭上山找礦去了。陳福英也很失落,說:「人家好掙錢的好掙得很!只有我們,流一大通汗掙不到一分錢。」孫天主看得心酸,恨自己無能掙到足夠的錢來贍養父母。孫天主在想,父親對孫平文大爸的每月幾十元都嫉妒,那對朱更不知是如何的嫉妒法。

案子太大,蕎麥山全驚動了。許世虎跑來問天主:「是不是真的?連書記、鄉長都說不得了。伸起大拇指讚揚。我也對他這行為佩服之至。教這書有毬的價值。一年才一千多塊的工資,十年也才一萬多,教一百年,也不如朱萬發搶到的零頭啊!不如也去這麼幹上一回,抓住了算我倒霉,抓不到算我發財。發這麼一樁財,一生也盡夠了。」

一時問朱萬發的情況的,鄉政府、糧管所、衛生所、財政所、派出所、林業站、計生辦、供銷社、司法所、武裝部、郵電所等等各處的幹部,不下數百人。評論也跟王大致趨同,說:「了得了得!雖說沒有到手,也值得了。」孫天主想,看來蕎麥山的人是窮瘋了。

孫天主以文章在全鄉知名,比其他老師在鄉政府幹部中的地位高些。這日孫天主在街上遇到兩個副鄉長,二人與孫說起朱的事來,說:「日他媽。我們這地方太慘了。縣是國家扶持的貧困縣,鄉是縣上扶持的貧困鄉,這日子怎麼過?像你家法喇,又是全鄉的特困村,老百姓不偷不搶,活得下去嗎?」搞到頭連孫天主也對朱敬佩起來。自己要是有幾百萬,就可以干許多偉大的事業了。

朱的事迹越傳越盛,說是因竊技高超,已被國家赦免其罪,被帶往北京為國家作貢獻去了。並說得到了國家領導人的接見,並去某國總統府把該國的絕密文件都偷了回來。朱周圍警衛森嚴,連朱的父母都見不到了。法喇人聽得大驚失色,說:「連做賊也能做出大名堂來了。」法喇人歷來注重排英雄座次。原來全村人認為第一個有能力的人是崔局長,第二是孫天主,第三是王勛傑,第四是岳英賢。這下立即將朱排在第一,崔為第二,孫第三,王第四,岳第五。

謝吉林本是極正統的人,歷來敬重孫天主,說孫應為第一,崔才是第二。他的理由是孫天主的文章可以傳千古萬年,崔的官當得了十年當不了一百年。又說崔這樣的官,米糧壩多的是,而孫天主這樣的人,全縣只有一個。但法喇人看重的是官,所以不按他的主張,將崔排第一,孫排第二。這下朱如此,無論全村人還是謝吉林,也不論朱當沒當官,也不管他是賊不是賊,將其推為第一。謝在全校學生大會上,原來總誇孫是山溝溝里飛出的金鳳凰。這下將這讚美孫的詞,用去讚美朱了。並在全校學生大會上,繪聲繪色地道聽途說朱的英雄事迹:怎麼從小偷小摸,直到大偷大搶,到如今竟走出國門,報效祖國等等,一時法喇小學生,人人想學朱。全村百姓對他這教育方法有意見了,謝才不敢在講台上講朱的事迹了,但平時仍誇朱不絕口。

蕎麥山中學也以是朱萬發的母校為榮了。有的老師建議學校領導快去把朱萬發請回來,請朱捐資一百萬為學校建幢教師宿舍,就名為朱萬發大樓。校長也蠢蠢欲動,真想去找朱萬發去了。柳國開原是朱的班主任,這下打點起行李要去投奔朱萬發去了。並說:「我教了幾十年的書,原還以為孫天主最有出息。現在看來最成功的還是朱萬發。」

世事滄桑,人間巨變。邵運安家幾弟兄,原在昆明賭錢,贏得幾萬元,現在要回法喇來開個公司了。法喇人又震動不已。邵家在法喇,代代人賭錢,代代人窮。老的幾代把名聲賭臭了,害得邵家小的在近處連媳婦都說不到。邵小時,就去說過陳福英。陳明賀家說:「十賭九爛。邵家人只會賭錢,不給。」所以邵家說媳婦都得到外面去說。如今呢,邵家突然翻起身來,孫江成也驚嘆:「誰能料到邵家窮到那樣地步的,如今人家兒子都當大老闆了呢!」

各家趁勢而起。吳光兆連同家底,又借又貸,老二兒子吳明仁初中畢業考不起,便回來學了駕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