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節

因種族的影響,孫江成家這一家人,包括孫平玉在內,頭腦單純,社交力弱,不與外界交往。只會一家人在地里苦。勤奮是沒有說的。但因極封閉,多做出許多經不起外人推敲,荒唐而幼稚的事來。

孫江成當支書數十年,從未在哪家吃過一頓飯。法喇人有中原遺風,極好客的。客人到家,必請了坐上座。而孫江成呢,無論到哪家,無論主人如何邀,就是不上桌,都說:「我吃了來的。」主人說:「你吃了來的,也還要上桌來拈點菜吃。」孫江成說:「我吃飽了。」主人說:「嫌我家飯菜不好?就是毒藥,你也來吃一碗。」孫江成就是不吃。一拉一推,經常像打架一樣。害主人家飯菜在桌上冷了,卻無法上桌。要拉他上桌呢,拉不去。不拉呢,豈好全家坐在堂屋中大吃大喝,而把客人冷落在火塘邊,無奈何時只有全家上桌吃,把孫江成遺在火塘邊,但邊吃就邊不安心,吃得也不舒服。而其他村幹部,到哪家後,不消主人請,見要吃飯了,自覺坐上桌去,還故意說:「快拿筷子來,我肚子餓了。」主人不消邀不消請,上桌就吃,少了很多麻煩。隨便拈點菜吃了,就退席,主人問時,就說在家吃了才來的,飽了。主人也就覺沒有對不住客人的。結果就很歡迎其他村幹部,而討厭孫江成。不單在村裡,到鄉上、縣上開會也是這樣。開會的車費要報賬,吃住都有補助。任何村幹部去開會,都要坐車,並一樣不帶。孫江成呢,烙上一摞蕎麥粑粑,帆布包一背,就上路了。走到縣上,開完會吃飯時,別的都去席上啃大魚大肉,他不上席,一杯開水下著,就啃他的蕎麥粑粑。而且凡去開會之人,雖都是村幹部,家在農村,平時在家都不講究,也和農民一樣。但去開會,都找點好的衣服穿上,到會一看,雖是些村幹部,還穿得都不土,不像農民了。但整個會場里就有一個土的。孫江成穿個大氈褂,坐在會場里,真是個農民。所以很顯眼。米糧壩天氣熱,像蕎麥山去的人,一到縣城就忙脫衣服,光著上身一樣不穿照樣熱得淌汗。而孫江成到米糧壩,穿的和在法喇一樣,照樣三四件衣服,外加羊毛氈褂,一顆汗不流。上街時,別人穿襯衣,還怕太陽曬,要走牆腳躲陰處,照樣淌汗。孫江成穿了氈褂,走街中心,任太陽曬,也不流汗。整個縣城的人以為稀奇。所以到縣上鄉上開會,鄉幹部村幹部也都討厭和他在一起。

孫平玉家與孫江成家多半時候是矛的。孫江成與孫平玉矛,於是田正芬、孫平元、孫平剛等全不理孫平玉一家,不得已說到孫平玉家,就說「上邊那家」。孫平玉想:我跟我爹矛了,跟你孫平元、孫平剛、孫平會何干?你們公然不理我,我又耐煩理你們?於是都不理。陳福英常說:孫家人真是無聊。這個跟那個矛了,就彷彿跟全部都矛了。一點不會分人。要是這個跟那個矛,還要中間的來勸,一矛就個個都矛。無道理。

孫平元之子出世,按理也該取「富」字輩。但孫平元和孫平玉吵矛了,不取「富」字,因和孫平文家也是矛的,也不取「家」字,另取一「全」字,為子取名孫全榮。孫江成也不管。其實孫平元和孫平玉並沒矛盾,皆因孫江成和孫平玉吵時,他來助孫江成,罵孫平玉,就這麼矛了。孫平玉見他自取「全」字,想:我和你是親弟兄,本無矛盾,你要這樣干!也可以!你去干吧!孫江成不管,孫平玉更鬼火綠。

田正芬一心望孫平元家超過孫平玉家,不斷將糧、錢、布匹盡挪與孫平元家。每次數量又不多。陳福英時常看見,心中氣憤。說:「腦袋瓜太蠢了!你真正要送,就叫孫平元、田永芝來,一晚上背幾千斤去,我還不氣!這樣今天三斤,明天兩升,看得人戳眼睛!還要這樣借口,那樣借口,令人想嘔。我窮得新鮮,餓得硬氣,耐煩要你施捨?」歷次陳福英碰上,知她在送東西給孫平元家去,故意問:「我媽去哪裡?」田正芬說:「我借孫平元家一升蕎子,提去還他家。」時間長了,陳福英火了,下一次遇上,田正芬又如此說,陳福英說:「借的?孫平元那窮鬼借得起東西給你?你要到六十歲了,孫平元也該養你了。不是你向他借東西的時候,而到你要他養你的時候了。你是我的媽,我正傳養你!你沒有吃的了,你不會問我要?我敢不給你?你現在家裡有沒有?沒有的話,要多少米多少肉,我馬上送來!你不要借得磣人了!今天也向孫平元家借,明天也向孫平元家借!」田正芬忙說:「我咋個借咋個討,我自己借自己討!你們也緊,富貴在讀書,我哪好向你們伸手?吃的嘛,的確是沒有了,來孫平元家借去吃。」陳福英更鬼火,把她懷中的蕎子接過來,說:「把這蕎子端回家去,晚上我撮我家的去幫你還孫平元家!」又叫孫富民:「你奶奶家缺糧了,快叫你爸爸撮糧食背到你奶奶家來!」就朝田正芬家走。田正芬假裝跟著走一陣,連說:「不消了,不消了,我自己想辦法!我會去借!」陳福英說:「你老了,我們有義務要養你!我去看你皮籮里,如果真沒糧了,我今天就不出工,要背糧食送來給你!」田正芬慌了,說:「不消回家了!你不消去看,我皮籮里、口袋裡都是滿的,都是你爹前天去蕎麥山借來的!借了七百斤來!夠吃今年了!」陳福英說:「向蕎麥山哪家借的?我背我的去還!」田正芬就編不下去了,神色慌亂,勾頭朝後走了。陳福英也才不管,往家裡走。田正芬過後就罵陳福英。

孫平元見自己與孫平玉矛了,擔心以後更鬥不過孫平玉,就慫恿孫江成,多番設計,如何能將孫平玉家遠遠地趕走。憑他爺兩個,是無法將孫平玉趕走的。於是就想借孫平文之力,趕走孫平玉,便去約孫江榮、孫平文。孫江成說:「孫平玉的房子、豬圈佔了大片地盤,這些地盤都是老人的,沒有分斷過,應該我和孫江榮平分。以後孫平文、孫平元你們也才有分的。現在全被孫平玉一人佔了。我們大家聯合起來,把孫平玉趕走。」孫平元說:「要趕就現在趕!孫平玉沒多大本事!好趕!一趕走,他兒子也就讀不成書了!現在不趕,過上幾年,他兒子一讀出書來,翅膀一硬,就不是我們趕他,而是他趕我們了。」孫平文也正恐懼孫平玉家力量正在強大起來,且他平時想欺孫江成、孫平元等,正怕著孫平玉而不敢動。聽了大喜。孫江華等得知,大喜過望,全來湊合。魏太芬見孫平文興頭很足,就說:「我看你是自己找虱子在腦殼頭上來爬!孫平元家爺三個趕得走孫平玉,還用來約你家爺兩個?你爹能不能把孫平玉趕走?說到頭要用誰把孫平玉趕走?就是要用你這個傻瓜!而且按你們商量的,這地盤是爺爺的,沒有分斷過。那把孫平玉家趕走後,誰得這個地盤?是你爹和孫平玉家爹得!你爹得了一半,會不會分你?即使分你一分,你家是四弟兄,你頂多得四分之一!你白費力氣,幫別人發財!而且孫平玉家好得罪?你們敢惹孫平玉,但誰敢惹陳福英?你去惹了試試!小心陳福全等來把你腳桿放斷掉!」孫平文一聽,失了興頭,任孫江榮怎麼催,都不動了。孫江成就催孫江榮,孫江榮又來催孫平文,孫平文不動,就罵孫平文。但整個陰謀就這麼擱淺了。魏太芬有了可獻殷勤的東西,決不放過,馬上便將孫江成、孫江榮等如何謀劃,她如何勸阻孫平文等,向陳福英和盤托出。孫平玉得知,恨孫江成等遠過於恨孫平文家。

孫平文見孫江成父子已分崩離析,孫平玉再不會幫孫江成等的忙了,便放開手欺壓孫江成、孫平元、孫平剛。原來孫運發的房子,共是兩處,一大一小。每處是兩間。分家產時,只有兩個兒子,便不好分,就用這樣的分法:大的一處每人一間,小的一處每人一間。孫江成和孫江榮共住了大的一處的兩間,規定中間那堵牆雖歸公用,但屬於孫江成。小的一處,如今歸孫平文和孫平元住,規定中間那堵牆雖歸公用,但屬於孫平文。小那一處旁邊有個菜園,當時不好分,也分成兩半,孫江成、孫江榮各得其一。孫江榮的就給了孫平文。孫江成拋開孫平玉分家產時,將這菜園分給孫平元。孫平文早想獨佔這一菜園。長期因孫江成未將這一菜園分斷,懼於孫平玉,不敢惹。孫江成將菜園分給孫平元了,孫平文就對孫平玉說:「大爹已將這菜園分給孫平元了呢!你不問問你的分在哪裡啊?」孫平玉說:「讓他去分吧!」孫平文便將孫平元的菜園霸佔。先是孫平元種了菜,孫平文就將豬趕入孫平元的菜地,將菜吃光。孫江成、孫平元敢怒而不敢言。孫平元無論種什麼,孫平文都放豬去吃光。孫平元種了兩年,無法種了,地就荒著。孫平文就叫孫家文等去把孫平元這地挖了種上,便霸佔過去了。孫江成家富,己未年就將茅草房換成瓦房。因孫運發原來這房子矮,只有五板。孫江成便將牆加高到七板。中間這堵牆也加高了。孫江榮後幾年想把茅草房換成瓦房,也得加高牆壁。但其他幾面都好加,中間這堵牆卻難辦了,早被孫江成獨自加高上去。孫江榮找孫江成商量,孫江成恨孫平文平時欺他父子,就是不讓孫江榮的大梁搭在中間這堵牆上來。孫江榮茅屋拆了,牆也加高了,梁卻上不去,房子蓋不起來,急得到處求人來勸孫江成。先去找孫江芳。孫江芳說:「雖說你兩個都是我的兄弟,我可以說。但你和我是親家。我來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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