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節

天儔放學回家,到爺爺家去,正碰上孫江成向縣上、公社上來的工作組彙報法喇大隊情況:「法喇歷史起於何時,就誰也不知。全大隊面積多大,也無確切數字。東西十三里,南北十八里,若沿邊界走,要兩天才能轉一圈。如果是你們不習慣山路的同志去走,要走四天。全村共分中營、上營、下營、吊腳樓、老岩腳、尖山、橫樑子、黑梁子、頭道岩、二道岩、三道岩、光頭坡、黃毛坡、空歡喜、洗羊塘、綠蔭塘、大紅山十七個生產隊。人口三千三百人,全是漢族。若真要分鄉,我建議劃大紅山、洗羊塘、綠蔭塘、尖山、光頭坡、黃毛坡成立一個鄉。這樣老法喇大隊就劃為新的法喇鄉和大紅山鄉。」

組長取地圖出來看了,說:「按你的意思是東北面成立大紅山村,西南仍為法喇村?」孫江成說:「對。這樣大紅山鄉有近一千人口,法喇鄉仍有二千三百人,都還是全區人口大鄉。的確法喇大隊太大了,無法管理,劃為兩村是可以的。」組長說:「劃為兩村的原因,地盤大、人口多只是一個因素,關鍵的問題是老法喇大隊是我縣海拔最高的大隊,集高寒、貧窮、交通不便為一體。尤其大紅山、洗羊塘一帶更是偏僻,另立一鄉,有利於老法喇大隊的發展,便於三千多群眾早日脫貧。」諸人又問了一些情況,就漫無邊際地問起法喇的歷史來了。孫江成說:「法喇村何時有人居住,無從得知了。最先進法喇來的,有的已搬走了。現在的近三十來姓人家,有的二百年前、有的一百年前、有的幾十年前到法喇來。現在人口最多的是上、中營吳家,有四百多人;下營姜家,三百多人;橫樑子陳家,三百多人;吊腳樓謝家,二百多人;頭道岩王家,一百八十多人;老岩腳羅家,一百六十多人;二道岩岳家,一百五十多人;空歡喜安家,一百二十多人;光頭坡崔家,一百多人。其餘幾十人不等。像我們孫家,都在黑梁子,三十多人。」

組長說:「法喇在外工作的有多少人?」孫江成說:「前年在公社開會,蕎麥山大隊吹他們在外工作的多,法喇就和他們比,結果法喇在外工作的六十八人,他們六十七人,少一人。這幾年我們又有幾個工作,共七十三人。」組長問:「有沒有大學生?」孫江成說:「有什麼大學生!最早是中營的邵老師,比我大三十歲,清朝末年出去讀過老章書,秀才都沒考著,他是法喇第一個讀書人,去時全村歡送,回來全村敲鑼打鼓迎回來。以後他就在法喇教書,我都是他的學生。以後出去讀書的,只有二道岩的岳昌琪和我,只讀到高小畢業。解放後岳家劃為地主,岳昌琪逃走,聽說如今在宣威當個中學教師。我呢參加了地下黨鬧革命,搞武裝鬥爭去了。解放以後,法喇才有崔紹武、吳光文、吳光正、王正光、謝吉林到米糧壩讀高中。崔紹武原在咪吐當小學教師,後抽到地區搞『四清』,一直在地區工作,前幾年調回縣委來。吳光文在縣供銷社,吳光正在縣商業局,王正光和謝吉林都在法喇小學教書。後來又出了幾個師範生,一兩個中專生。像趙國平,地區農校畢業,現在蕎麥山籽種站工作。其餘的,都是當兵、當工人出去的。吳明章當兵回來,開汽車,現剛調到地區運輸公司。還有幾個當兵的,轉業後在四川、昆明、烏蒙、曲靖、南廣當工人。」

組長說:「姜元坤怎麼出去的?」孫江成說:「姜元坤原在法喇大隊干文書,縣上抽人去工作組,我一是家族孤,在法喇被人斗得無法,不敢離開;二是觀念保守。公社要我去,我不去,就定姜元坤去。工作組結束任務,他就留在縣委當出納。像我們村原來的支書羅吉武的兒子羅昌才,在大雪槽畜牧站放羊,被羅支書擀了幾床羊毛氈子送畜牧局長,拉關係就轉成正式工,調到縣畜牧局,又不知拉到什麼關係,來蕎麥山當副區長了。又如安正書,當兵回來在馬書供銷社混,不知拉到什麼關係,到蕎麥山來當黨委副書記。」副組長說:「看來法喇人並不憨。一個大學生沒有,還出去這麼多人。」孫江成說:「狡猾得無法,外村人都叫法喇是土匪窩。我們這地方環境艱苦,歷史上一直殺來殺去,再怎麼禮貌的人,也殺野蠻了。不野蠻不行啊!我當這些年的支書,都當怕了。別的地方人老實,領導說怎樣就怎樣。而法喇人,橫是他有理,豎也是他有理,殺皇帝都敢拉腳桿。有益集體的,都縮腳不上;有益個人的,削尖腦殼地去鑽。」

工作組剛到法喇的第二天,法喇就發生了搶人事件:陳明賀長子陳福全之妻,即其親二娘丁家艷之女呂慶珍。呂生下一子陳志貴後去世,陳福全另娶白卡公社尖高山的馬友芬,尖高山比法喇還窮,馬已有意中人,姓潘。潘家來提親,馬父覺潘家小伙雖不錯,但嫌其家窮,不許。馬父與陳明賀相識,歷來敬佩陳明賀為人直爽、正派,又敬佩陳家家族大、人口多,一派繁榮景象。陳明賀一來提親,馬父雖覺陳福全已是再婚,而且有子,不很滿意,但不好拒絕陳明賀,便答應了,與陳明賀說:「兄弟,你兒子是娶妻有子的了,我這姑娘青頭,還是黃花閨女!你兒子佔便宜,我姑娘吃虧,我有點對不住我姑娘啊!」哪知馬友芬只戀著潘家小伙,不願陳家。馬父大怒,將火塘中燃著的柴頭提起,喝問:「老子只問一句,你要跟陳家還是跟潘家?」馬父歷來說一不二,性情暴烈。馬友芬明白,拒絕就是找死,只得答應跟陳家。陳家即按娶青頭姑娘的禮娶了。馬友芬嫁來後,見橫樑子山高坡陡,比尖高山好不了多少,陳家倒不愁吃穿,也還過得去,陳福全雖也不做壞事,但脾氣不好,年紀比潘家小伙大,而且還有個前妻跟前的兒子,馬友芬大不樂意,只想著潘家。馬父不死,自然無事,但偏巧才嫁來陳家數月,馬父病故。陳福全與她到尖高山奔喪,馬即與潘家小伙重燃舊情,跑到潘家,馬友芬兩個哥哥對潘家小伙有好感,因此不管。陳福全至潘家吵打一陣,對方人多勢眾,自己只有一人,怕吃虧,吵一陣無效,只好跑回法喇。陳家商議:馬友芬是死心不在陳家,兩個哥哥也支持其妹,已無法談判,除強行搶回外,再無辦法,因此定計強搶。但潘家也是大族,居住又甚集中,陳家不敢貿然行事,此事一拖就是四個月了。

尖高山與法喇僅隔一大紅山。陳家人潘家都認識,陳家想派人去偵察都無法派。潘家小伙是杜奓腳的表弟。陳明賀便來請杜奓腳。杜奓腳直搖頭:「是我表弟啊!我怎忍心這樣做?」但又拒不了陳明賀的面子,最後說:「大哥!能饒我就饒我!兄弟明白這是傷天害理的事情!但你不饒,我只有聽你的了。你看看。」陳明賀說:「是得麻煩你。」杜奓腳說:「那我無法了。做喪德事就喪德事。老哥,也是你了,換一個人,是我親爹也才是這麼回事。誰不知我杜奓腳其他能耐沒有,仁義道德是有的。尖高山我那些舅舅、老表,誰不敬佩我這點道德修養?但我一輩子的名聲,就要毀在大哥手裡。從此我與尖高山的親,就斷了;我去尖高山的路,就絕了。」於是就到尖高山去,在潘家住了三天。回來與陳明賀講:「馬友芬與我表弟,晚上都沒住在大房子裡面,而是住廂房。我舅舅、舅母和三個表弟,都住大房子。有三個人進廂房,即可將我表弟制服,把馬友芬搶出來。用十來人封大房子就可擋住我舅舅、表弟。他家那裡是十字路口,正在村中,必須防村中其他人來救,要用一二十人封死其餘三條路口,只留一條退路。另外,從尖高山撤回來,都是坡。少了兩個鐘頭撤不上大紅山頂。潘家全族五百多人,家族又團結,跟我這個表弟關係都好。即使這方把人搶到了,只要潘家不放手,跟著追,尖高山路獨了,這方同樣鬥不過那方,不單人還要被搶回去,這方的人可能還要吃虧。我有一計:崔紹安家親大姐夫,是尖高山的民兵營長,又是潘家的族長。這個人威望高,有號召力。即使搶到了人,只要他下令追,你家絕對搶不來人。但把這個人穩住,尖高山就群龍無首,事情必成。可叫崔紹安先去埋伏好,到時候控制住他。這個人識大體,顧大局,跟他講道理講不通,他怎麼會成全這方,失他潘家的人,丟他潘家的臉?要叫崔紹安,去埋伏時不講,動起來了時,他姐夫不知便罷,他姐夫一知,無論如何要拖住他姐夫。成不成就看崔紹安!」陳明賀忙謝了,去找崔紹安。崔紹安說:「老哥的事,也同我的事。我無論如何會儘力幫忙。但我這個姐夫,你曉得的,是他潘家的掌門人,威望之高,在法喇還沒有這種人。在這關係他潘家的利益、名聲,也關係他個人名聲的關鍵時刻,誰也休想制住他。我制不了,我姐姐也制不了。我去也白去,不如不去。」陳明賀說:「你不幫忙,我這事情就黃了。萬望你幫忙。」崔紹安說:「這個事非同小可。我姐夫一生的好名譽,這一次就要丟乾淨。去敗他的名聲,我一輩子也對不住他,對不住我姐姐,也對不住我那些外甥。」但陳明賀堅請。崔紹安說:「老哥,我被你逼上梁山,無可奈何,這等於叫我去死,你要我去死,我有什麼辦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成不成,我也不知。我只有一個辦法,去到我姐姐家,我姐夫聽我的了,好說;不聽,我和他拼了。拼死拼活都不管,反正就是與我姐夫、姐姐,與我那些外甥斷絕關係也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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