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回 明棄暗取攘竊蒙贓 外親內疏圖謀挾質

按:聚秀堂外場手持請客票頭,齎往南晝錦里,只見祥發呂宋票店中僅有一個小夥計坐守櫃檯。問胡竹山,說:「勿來里,尚仁里吃花酒去哉。」外場笑道:「今朝請客真真難煞,一個也請勿著!」小夥計取看票頭,忽轉一念,要瞞著長福賺這轎飯錢,因說道:「票頭放來里,我替耐送得去,阿好?」

外場喜謝懇託而去。

那小夥計喚出廚子,囑其代看,親去尚仁里黃翠鳳家。直至樓上客堂,張見房間內正亂著坐檯面。小夥計怕羞卻步,將票頭交與大姐小阿寶。小阿空呈上羅子富,子富轉授胡竹山。

竹山間竟,回說:「謝謝。」小夥計掃興歸店。

少頃,出局漸集。周雙珠帶齎一張票頭給洪善卿閱,就是庄荔甫請的。善卿遂首倡擺庄,十觥打完,告辭作別。羅子富猜度黃翠鳳必有預先了理之事,也想早些散席為妙;席間飲量平常,大抵與胡竹山差不多。惟有姚季蒓喜歡鬧酒,偏為他人催請不過,去的更早。可惜這華筵令節,竟不曾暢敘通宵,無事可敘,無話可述。

羅子富等客散之後,將回公館。黃翠鳳問道:「耐再有啥事體?」子富道:「我是無啥事體。耐阿要收作收作?明朝一日天常恐忙匆過。」翠鳳掉頭笑道:「咳!我個物事收作好仔長遠哉,等到故歇?」子富重複坐下。翠鳳道:「明朝忙也匆忙,倒要用著耐,要勿去。」子富唯唯,打發高升、轎班自回。

卻聽對過房間黃金鳳檯面上豁拳唱曲之聲,聒耳可厭。

比及金鳳席終,接著翠鳳出局,子富又不免寂寞些,將金鳳燒的煙泡連吸三口,提起精神。

翠鳳於夜分歸家,囑付相幫小心照看斗香、椽燭。相幫約了趙家娒、小阿寶挖花賭錢,以為消夜之計。子富問得樓下人聲嘈嘈不絕,不知不覺和翠鳳談至天亮,連忙寬衣登床,瞢騰一覺。畢竟有事在心,不致失唿,將近午刻,共起同餐。

早有人送到一包什物,翠鳳令趙家娒將去暫交黃二姐,代為收存,明辰應用。且請黃二姐上樓,翠鳳自去捧出先前子富寄留的拜匣,討子富身邊鑰匙,當場開鎖。匣內只有許多公私雜項文書,並無別樣物件。翠鳳教子富把文書點與黃二姐看。

黃二姐笑攔道:「曉得哉。耐個人陸里有推扳?要勿看哉。」

翠鳳道:「無娒勿呀,該個是俚乃個物事,無娒看過仔我好帶得去,讓俚乃自家也點仔一點,倘忙停兩日缺下來,勿關無娒事,阿對?」黃二姐只得看其點過鎖好。翠鳳亦令趙家娒將去,連適間一包,做一處安放。更請帳房先生隨帶衣裳、頭面帳簿上樓。子富聽這名目新奇,從旁看去。原來那帳簿前半本開具頭面若干仵,後半本開具衣裳若干仵,如有破壞改拆等情,下面分行小注,一覽而知。子富暗地嘆服其精細。

當下小阿寶幫同趙家娒從櫥肚中掇出三號頭面箱。翠鳳自去先開一箱,把箱內頭面一總排列桌上,央帳房先生從頭念下。

這邊念一件,那邊翠鳳取一件頭面付給黃二姐,親眼驗,親手接。黃二姐送付趙家娒,仍裝人箱內。裝畢,請黃二姐加上鎖。

通共一箱金,一箱珠,一箱翡翠、白玉。三箱頭面,照帳俱全,一件不缺。

趙家娒另喊兩個相幫上樓,從床背後暨亭子間兩處,抬出十號朱漆皮箱。翠鳳自去先開一箱,把箱內衣裳一總堆列榻上,央帳房先生從頭念下。這邊念一件,那邊翠鳳取一件衣裳付給黃二姐,親眼驗,親手接。黃二姐遞付趙家娒,仍裝入箱內。

裝畢,請黃二姐加上鎖。通共兩箱大毛,兩箱中毛,兩箱小毛,兩箱棉,一箱夾,一箱單與紗羅。十箱衣裳,照帳俱全,一件不缺。翠鳳重央帳房先生翻到帳簿末底兩頁,所有附開各帳一概要念。此乃花梨、紫檀一切家生,以及自鳴鐘、銀水煙筒之類。

翠鳳一件件指點明白:某物在某所,某物在某所。黃二姐嘻開嘴,胡亂答應,實未留心。

翠鳳一直接說道:「再有我家常著個衣裳,同零零碎碎白相物事,帳末勿曾開,才來里官箱里,無娒空仔點查末哉。」

黃二姐笑諷道:「耐也該應吃力哉呀,吃筒水煙,請坐歇喤。」

翠鳳果然覺得疲乏,和黃二姐對面坐下。黃珠鳳慌的過來裝水煙。黃金鳳正陪著子富說笑,亦遂停止。大家相視,嘿嘿無言。帳房先生料無他事,隨帶帳簿,領了相幫下樓。趙家娒、小阿寶陸續各散。

翠鳳特地叫聲「無娒」,從容規諫道:「我幾花衣裳、頭面,多末勿算多,撐得來也勿容易。今朝我交代仔無娒,無娒收作去,耐要自家有淘成點末好。再撥來姘頭騙仔去,耐要吃苦個喤!耐幾個老姘頭,才是夷場浪拆梢流氓;靠得住點正經人,一個也無撥。我眼睛裡見末,勿曉得撥俚哚騙仔幾花哉!

我個物事,幸虧我捏牢子,替無娒看好來浪,一徑到故歇,勿曾騙得去。倘然來哚無娒手裡,故歐也無撥個哉。我末做仔四五年大生意,替無娒撐仔點物事,原有今朝日腳,無娒面浪總算我有交代。該搭事體我完結哉,倒是無娒個無淘成,有點勿放心。我去仔,再有啥人來說耐嗄!耐末去聽仔姘頭個閑話,勿消四五年,騙仔耐洋錢,再騙耐物事,等耐無撥仔,讓耐去吃苦。耐力仔姘頭吃個苦,阿好意思教人照應點?耐也無撥面孔去說唍!」一席話,說得黃二姐無地容身,低下頭去,撥弄手中一把鑰匙。子富但微微的笑。

翠鳳又叫聲「無娒」,道:「耐要勿怪我多說多話,我是替無娒算計。我贖身末贖仔出去,我個親人單有耐無娒,隨便到陸里,總是黃二姐哚出來個囡仵。無娒好,我也體面點;勿好,大家坍台。無娒樣色樣才無啥,做生意蠻巴結,當個家蠻明白,就是來里姘頭面浪吃個虧。我為仔看勿過,說說耐。難下去我也匆好說個哉。耐要自家有淘成,五十多歲個年紀,原像仔先起頭實概樣式,做出點話靶戲撥小干仵笑話,我倒替耐難為情。」

黃二姐聽了,坐著不好,走開不好,漸漸漲的滿面鮮紅。

翠鳳不忍再說下去,乃更端道:「我說耐故歇就拿一千洋錢買個把討人,衣裳、頭面才有來浪,做點生意下來,開消也夠哉。

再歇兩年,金鳳梳仔個正頭,剛剛接下去,故末再好無撥。珠鳳生來無用場,倘忙有人家要末,倒讓俚好場花去罷。金鳳阿有啥說嗄,定歸是挨一挨二個時髦倌人;就說勿時髦,抵樁也像仔我末哉唍。無娒依仔我,是無娒福氣。」

子富連連點頭,叉口道:「故倒是正經閑話,一點勿差。」

翠鳳道:「價末起先頭閑話阿是說差哉?」黃二姐因而插嘴道:「才是好閑話,陸里有差嗄!」說罷,起立徘徊,自言自語道:「俚哚該應來快哉,我下頭去等來浪。」遂撥轉頭,徑歸樓下小房間。

翠鳳在後手指黃二姐脊背,低聲向子富道:「耐看俚,越說俚越是個厚皮!難我說過仔勿說哉,俚要去吃苦,等俚歇。」

子富道:「俚做老鴇苦惱。撥耐埋冤煞,一聲也匆敢響。」

翠鳳道:「耐說哉喤,七姊妹溝里阿有啥好人!倪要做差仔點,撥俚打起來要死。」子富道:「我勿相信。」翠鳳道:「耐勿相信,看諸金花。俚哚七姊妹,我碰著三個人。諸三姐比仔倪無娒好得野哚,就不過打仔兩頓。要是倪無娒個討人,定歸要死勿死,要活勿活,教俚試試看末曉得哉。」

子富笑而不語,翠鳳嘆口氣道:「要勿說是倪無娒,耐看上海把勢里陸里個老鴇是好人!俚要是好人,陸里會吃把勢飯!

再有個郭孝婆,耐也曉得點哉唍。故歇自家元撥討人,再要去幫諸三姐打個諸金花,耐說阿要討氣!」

不料翠鳳說話之間。突然樓梯上一起腳聲,跑上三個人,黃二姐前引,帳房先生後隨,直往對過金鳳房間。子富怪詫問故,翠鳳搖手悄訴道:『寸是流氓呀,倪贖身文書要俚哚到仔末好寫唍。」子富見說,放下窗帘。翠鳳惟令珠鳳過去應酬,不許擅離。金鳳竟不過去,怔怔痴坐,不則一聲。子富視其面色如有所思,拉近身邊,親切問道:「阿姐去仔,阿冷靜嗄?」

金鳳攢眉含淚而答道:「冷靜點是勿要緊。我來里想:阿姐去仔,就剩我一乾子做個生意。房錢、捐錢,幾花開消!忙煞我也無撥幾台酒、幾個局。無娒發極起來,故末要死哉!教我再有啥法子嗄!」翠鳳一聽,「嗤」的笑道:「耐故歇做生意來夠開消仔,無娒要發財哉!」子富也笑慰道:「耐放心,無娒陸里來說耐!珠鳳比耐大一歲,要說末先說俚。」金鳳道:「俚乃生來無撥主意,倒也無啥。我是無娒一徑來浪說:『難末生意該應好點哉。』阿姐也實概說。陸里曉得該節個帳比仔前節倒少仔點。」翠鳳道:「耐末要勿去轉啥念頭,自家巴結做生意好哉。」子富也道:「耐要記好仔阿姐個閑話,故末無娒喜歡耐。」

黃二姐適從對過房裡踅來,聽得「無娒」兩字,問說甚話。

翠鳳為述金鳳之言。黃二姐順口贊道:「好囡忤,倒難為俚想得到!」金鳳轉覺害羞,一頭撞人子富懷抱。大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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