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回 間壁鄰居尋兄結伴 過房親眷挈妹同游

按:洪善卿跟著陳小雲,金巧珍跟著金愛珍,都到房裡。

外場送進檯面乾濕,愛珍敬過,便去煙榻燒鴉片煙。小雲躺在上手,說:「我來裝。」愛珍道:「陳老爺要勿喤,我來裝末哉唍。」小雲笑道:「要勿客氣。」遂接過簽子去。愛珍又道:「洪老爺,榻床浪來軃軃。」善卿即亦向下手躺下。愛珍親自移過兩碗茶,放在煙盤裡;偶見巧珍立在梳妝台前,照鏡掠鬢。

愛珍趕過去,取抿子替他刷得十分光滑,因而道長論短,秘密談心。這邊善卿捉空,將趙朴齋之事訴與小雲,議個處置之法。

小雲先問善卿主意。善卿道:「我想托耐去報仔巡捕房,教包打聽查出陸里一把車子,拿俚個人關我店裡去,勿許俚出來,耐說阿好?」小雲沉吟道:「勿對,耐要俚到店裡去做啥?耐店裡有拉東洋車個親眷,阿要坍台嗄!我說耐寫封信去交代俚哚娘,隨便俚哚末哉,勿關耐事。」

善卿恍然大悟,煩惱胥平,當即起身告別。金巧珍向小雲道:「倪也去哉唍。」小雲乃丟下煙槍,慌的金愛珍一手按住,道:「陳老爺要勿去喤。」一手拉著巧珍道:「耐啥要緊得來?

阿是倪小場花,定規勿肯坐一歇哉?」巧珍趔趄著腳兒,只說:「去哉。」被愛珍攔腰一抱,嗔道:「耐去呀,耐去仔末,我也匆來張耐個哉!」小雲在傍呵呵訕笑。洪善卿便道:「耐兩家頭再坐歇,我先去。」說著徑辭陳小雲出房。金愛珍撇過金巧珍,相送至樓梯邊,連說:「洪老爺明朝來。」

善卿隨口答應,離了繪春堂,行近三茅閣橋,喊把東洋車拉至小東門陸家石橋,緩步自回咸瓜街永昌參店。連夜寫起一封書信,敘述趙朴齋浪遊落魄情形,一早令小夥計送與信局,寄去鄉間。

這趙朴齋母親洪氏,年僅五十,耳聾眼瞎,柔懦無能。幸而朴齋妹子,小名二寶,頗能當家。前番接得洪善卿書信,只道朴齋將次回家,日日盼望,不想半月有餘,毫無消息。忽又有洪善卿書信寄來,央間壁鄰居張新弟拆閱。

張新弟演說出來,母女二人,登時驚詫羞急,不禁放聲大哭一場。卻為張新弟的阿姊張秀英聽見,踅過這邊,問明緣由,婉言解勸。母女二人收淚道謝,大家商量如何。張新弟以為須到上海尋訪回家,嚴加管束,斯為上策。趙洪氏道:「上海夷場浪,陌生場花,陸里能夠去喤!」趙二寶道:「要勿說無喤勿能夠去,就去仔,教無娒陸里去尋嗄?」張秀英道:「價末托個妥當點人,教俚去尋;尋得來,就撥兩塊洋錢俚也無啥。」

洪氏道:「倪再去托啥人嗄?要末原是娘舅哉喤。」新弟道:「娘舅信浪為俚勿好,坍仔台,恨煞個哉,阿肯去尋嗄!」二寶道:「娘舅起先就靠勿住,託人去尋,也無么用;還是我同無喤一淘去。」洪氏嘆口氣道:「二寶,耐倒說得好。耐一個姑娘家,勿曾出歇門,到上海撥來拐子再拐得去仔末,那價呢?」

二寶道:「無娒末再要瞎說!人家騙騙小干仵,說要勿撥拐子拐得去,阿是真真有啥拐子嗄、』新弟道:「上海拐子倒無撥個,不過要認得個人同得去末好。」秀英道:「耐說節浪要上海去呀?」新弟道:「我到仔上海,就店裡去,陸里再有工夫!」二寶聽見這話,藏在肚裡,卻不接嘴。張新弟見無成議,辭別自去。

趙二寶留下張秀英,邀到卧房裡。那秀英年方十九,是二寶閨中密友,無所不談。當下私問:「新弟到上海去做啥?」

秀英說:「是翟先生教得去做夥計。」二寶道:「耐阿去?」

秀英道:「我勿做啥生意,去做啥?」二寶道:「我說耐同倪一淘到上海,我去尋阿哥,耐末夷場浪白相相,阿是蠻好?」

秀英心中也喜白相,只為人言可畏,躊躇道:「勿局個喤。』二寶附耳低言,如此如此。

秀英領會笑諾,即時踅回家裡。張新弟問起這事,秀英攢眉道:「俚喤想來想去無法子,倒怪仔倪阿哥,說撥倪小村阿哥合得去,用完仔洋錢,無面孔見人,故歇倒要倪同得去尋倪小村阿哥。」

道言未了,趙二寶亦過來,叫聲「秀英阿姐」,道:「耐要勿來浪假痴假呆!耐阿哥做個事體,我生來要尋著耐。耐同得去,尋著仔小村阿哥,就匆關耐事。」新弟在旁道:「小村阿哥來里上海,耐自家去尋好哉。」二寶道:「我上海勿認得,要同仔俚一淘去。」新弟道:「俚去匆局個,我來同耐去阿好?」

二寶道:「耐男人家,同倪一淘到上海,算啥樣式嗄?俚勿肯去末,我定歸噪得俚勿舒齊。」新弟目視秀英,問如何。秀英道:「我無撥一點點事體,到上海去做啥?人家聽見仔,只道倪去白相,阿是笑話?」二寶道:「耐末常恐人笑話,倪阿哥拉仔東洋車匆關耐事哉,阿對?」新弟笑勸秀英道:「阿姐就去一埭末哉,尋著仔轉來,也匆多幾日天。」秀英尚自不肯,被新弟極力慫恿,勉強答應。於是議定四月十七日啟行,央對門剃頭司務吳小大妻子吳家娒看守房屋。

趙二寶回家告訴母親趙洪氏,洪氏以為極好。當晚吳小大親至兩家先應承看房之託,並言聞得兒子吳松橋十分得意,要趁便船自去尋訪。兩家也就應承。

至日,雇了一隻無錫同船,趙洪氏、趙二寶、張新弟、張秀英及吳小大,共是五人,搬下行李,開往上海。

不止一日,到日輝港停泊。吳小大並無鋪蓋,背上包裹,登岸自去。趙二寶緣趙朴齋住過悅來客棧,說與張新弟,即將行李交明悅來棧接客的;另喊四把東洋車,張新弟和張秀英、趙洪氏、趙二寶坐了,同往寶善街悅來客棧。恰好行李擔子先後挑到,揀得一間極大房間,卸裝下榻。

安置粗訖,張新弟先去大馬路北信典鋪,謁見先生翟掌柜。

翟掌柜派在南信典鋪中司事。張新弟回棧來搬鋪蓋,因問趙二寶:「阿要一淘去尋倪小村阿哥?」二寶搖手道:「尋著耐阿哥,也匆相干唍。耐到咸瓜街浪永昌參店裡,教倪娘舅該搭來一埭再說。」新弟依言去了。這晚,張秀英獨自一個去看了一本戲,趙二寶與母親趙洪氏愁顏對坐,並未出房。

次日一早,洪善卿到棧相訪,見過嫡親阿姊趙洪氏,然後趙二寶上前行禮。善卿略敘數年闊別之情,說到外甥趙朴齋,從實說出許多下流行事,並道:「故歇我教人去尋得來,以後再有啥事體,我匆管帳。」二寶插嘴道:「娘舅尋得來最好,以後請娘舅放心,阿好再來驚動娘舅圓」善卿又問問鄉下年來收成豐歉,方始告辭。張秀英本未起身,沒有見面。

飯後,果然有人送趙朴齋到門,棧使認識通報,趙洪氏、趙二寶慌忙出迎。只見趙朴齋臉上沾染幾搭烏煤,兩邊鬢髮長至寸許;身穿七拼八補的短衫褲,暗昏昏不知是甚顏色;兩足光赤,鞋襪俱無,儼然像乞丐一般。妹子二寶友於誼篤,一陣心酸,嗚嗚飲泣。母親洪氏看不清楚,還問:「來浪陸里嗄?」

棧使推朴齋近前,令他磕頭。洪氏猛吃一驚,頓足大哭道:「我倪子為啥實概個嗄!」剛哭出這一聲,氣哽喉嚨,幾乎仰跌。幸有張秀英在後攙住,且復解勸。二寶為棧中離客簇擁觀看,羞愧難當,急同秀英扶母親歸房;手招朴齋進去,關上房門;再開皮箱,搜出一套衫褲鞋襪,令朴齋向左近浴堂中剃頭、洗澡,早去早來。

不多時,朴齋遵命換衣回棧,雖覺面龐略瘦,已算光彩一新。秀英讓他坐下。洪氏、二寶著實埋冤一頓。朴齋低頭垂淚,不敢則聲。二寶定要問他緣何不想回家,連問十數遍,朴齋終吶吶然說不出口。秀英帶笑代答道:「俚轉來末,好像難為情,阿對?」二寶道:「勿對個,俚要曉得仔難為情,倒轉來哉。

我說俚定歸是舍勿得上海,拉仔個東洋車,東望望,西望望,開心得來!」幾句說得朴齋無地自容,回身對壁。

洪氏忽有些憐惜之心,不復責備,轉向秀英、二寶計議回家。二寶道:「教棧里相幫去叫只船,明朝轉去。」秀英道:「耐教我來白相相,我一埭勿曾去,耐倒就要轉去哉,勿成功!」

二寶央及道:「價末再白相一日天阿好?」秀英道:「白相仔一日天再說。」洪氏只得依從。

吃過晚飯,秀英欲去聽書。二寶道:「倪先說好仔,書錢我來會;倘然耐客氣末,我索性勿去哉。」秀英一想,含糊笑道:「故也無啥。明朝夜頭,我請還耐末哉。」

秀英、二寶去後,惟留洪氏、朴齋在房,洪氏睏倦早睡。

朴齋獨坐,聽得寶善街上,東洋車聲如潮湧,絡繹聒耳;遠遠地又有錚錚琵琶之聲,彷彿唱的京調,是清倌人口角,但不知為誰家。朴齋心猿不定,然又不敢擅離。棧使曾於大房間後面小間內為朴齋另設一床,朴齋乃自去點起瓦燈台,和衣暫卧。

不意間壁兩個寓客在那裡吸鴉片煙,又講論上海白相情景,津津乎若有味焉,害朴齋火性上炎,欲眠不得,眼睜睜地等到秀英、二寶聽書回來,重複下床出房,問:「唱得阿好聽?」

二寶咳了一聲道:「我賽過勿曾聽。今夜頭剛剛勿巧,碰著俚哚姓施個親眷,倪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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