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回 真本事耳際夜聞聲 假好人眉間春動色

按:楊家娒道:「就是蘇冠香哉喤,說撥新衙門裡捉得去哉。」陳小雲矍然道:「蘇冠香阿是寧波人家逃走出來個小老母?」楊家娒道:「正是。逃走倒勿是逃走,為仔大老母搭俚勿對,俚家主公放俚出來,教俚再嫁人,不過勿許做生意。故歇做仔生意了,家主公扳俚個差頭,難末我孫囡末,剛剛來里蘇冠香搭做娘姨,阿要討氣!」庄荔甫道:「耐孫囤阿有帶擋?」

楊家娒道:「原說呀。要是掮洋錢個,故末有點間架哉。像倪阿有啥要緊,阿怕新衙門裡要捉倪個人。」李鶴汀道:「蘇冠香倒標煞個,難末要吃苦哉。」楊家娒道:「勿礙個。聽說齊大人來里上海。」洪善卿道:「阿是平湖齊韻叟?」楊家娒道:「正是。俚哚一家,就是蘇冠香搭齊大人討得去個蘇蘋香是親姊妹,再有幾個才是討人。」

庄荔甫忽然想起,欲有所問,卻為吳松橋、張小村兩人一心只想碰和,故意擺庄豁拳,叉斷話頭。等至出局初齊,張小村便慫恿陳小雲碰和。小雲問籌碼若干,小村說是一百塊底。

小雲道:「忒大哉。」小村極力央求應酬一次,吳松橋在旁幫說。陳小雲乃問洪善卿:「我搭耐合碰阿好?」善卿道:「我匆會碰末,合啥嗄?要末耐搭荔甫合仔罷。」小雲又問庄荔甫,荔甫轉向施瑞生道:「耐也合點。」瑞生心中亦有要事,慌忙搖手,斷不肯合。

於是陳小雲、庄荔甫言定輸贏對拆,各碰四圈。李鶴汀道:「要碰和末,倪酒要勿吃哉。」施瑞生聽說,趁勢告辭,仍和陸秀寶同去。張小村不知就裡,深致不安,並恐洪善卿掃興,急取雞缸杯篩滿了酒,專敬五拳。吳松橋也代主人敬了洪善卿五拳。十杯豁畢,局已盡行,惟留下楊媛媛連為牌局。眾人略用稀飯而散。

登時收過檯面,開場碰和。張小村問洪善卿:「阿高興碰兩副?」善卿說:「真箇勿會碰。」吳松橋道:「看看末就會哉。」洪善卿即拉只凳子坐於張小村、吳松橋之間,兩邊騎看。

楊媛媛自然坐李鶴汀背後。庄荔甫急於吸煙,讓陳小雲先碰。

恰好骰色挨著小雲起庄。小雲立起牌來即咕嚕道:「牌啥實概樣式嗄?」三家催他發張。發張以後,摸過四五圈,臨到小雲,摸上一張又遲疑不決,忽喚庄荔甫道:「耐來看喤,我倒也勿會碰哉喤。」荔甫從煙榻上崛起跑來,看時,乃是在手筒子清一色,系喤喤喤喤喤喤喤喤喤喤喤喤喤喤共十四張。荔甫翻騰顛倒,配搭多時,抽出一張六筒,教陳小雲打出去,被三家都猜著是筒子一色。張小村道:「勿是四七筒,就是五八筒,大家當心點。」可巧小村摸起一張立筒,因檯面上么簡是熟張,隨手打出。陳小雲急說:「和哉!」攤出牌來,核算三倍,計八十和。

三家籌碼交清,庄荔甫復道:「該副牌,阿是該應打六筒?

耐看,一四七筒,二五八筒,要幾花和張哚。」吳松橋沉吟道:「我說該應打七筒,打仔七筒,不過七八筒兩張勿和,一筒到六筒一樣要和。難一筒和下來,多三副掐子,廿二和加三倍,要一百七十六和哚,耐去算喤。」張小村道:「蠻准,小雲打差哉。」庄荔甫也自佩服。李鴻河道:「耐吸幾個人才有多花講究,啥人高興去算俚嗄!」說著,便歷亂擄牌。

洪善卿在傍,默默尋思這副牌,覺得各人所言皆有意見,方知碰和亦非易事,不如推說不會,作門外漢為妙。為此無心再看,訕訕辭去。楊媛媛坐了一全,也自言歸。

比及八圈滿庄,已是兩點多鐘了。吳松橋、張小村皆為馬桂生留下,其餘三人不及再用稀飯,告別出門。李鶴汀轎子,陳小雲包車,分路前行;獨庄荔甫從容款步,仍回西棋盤街聚秀堂來。黑暗中摸到門首,舉手敲門,敲了十數下倒是陸秀林先從樓上聽見,推開樓窗,喊起外場,開門迎進。

外場見是庄荔甫,忙劃根自來火,點著洋燈,照荔甫上樓。

荔甫至樓梯下,只見楊家娒也擠緊眼睛,拖雙鞋皮,跌撞而出。

外場將洋燈交與楊家娒,荔甫即向外場說:「開水勿要哉,耐去困罷。」外場應諾。

楊家娒送荔甫到樓上陸秀林房。荔甫又令楊家娒去困。楊家娒逡巡自去。房內保險燈俱滅,惟梳妝台上點一盞長頸燈台。

陸秀林卸妝閑坐吸水煙,見了荔甫,問:「碰和阿贏嗄?」荔甫說:「稍微贏點。」還問秀林:「耐為啥勿困?」秀林道:「等耐呀。」荔甫笑而道謝,隨脫馬褂掛於衣架。

秀林授過水煙筒,親自去點起煙燈。荔甫跟至煙榻前,見—只玻璃船內盛著燒好的許多煙泡,尤為喜愜,遂不暇吸水煙,先躺下去過癮。秀林復移過蘇綉六角茶壺套,問荔甫:「阿要吃茶?蠻蠻熱個。」荔甫搖搖頭,吸過兩口鴉片煙,將鋼簽遞給秀林。秀林躺在左首,替荔甫化開煙泡,裝在槍上。

荔甫起身,向大床背後去小解,急隱約聽見間壁房內有微微喘息之聲,方想起是施瑞生宿在那裡。解畢,躡足出房,從底下玻璃窗張覷。無如燈光半明不滅,隔著湖色綢帳,竟一些看不出。只聽得低聲說道:「難阿要強嗄?」彷彿施瑞生聲音。那陸秀寶也說一句,其聲更低,不知說的甚麼。施瑞生復道:「耐只嘴倒硬哚唍!一點點小性命,阿是定歸勿要個哉?」

庄荔甫聽到這裡,不禁格聲一笑。被房內覺著,悄說:「快點要勿喤!房外頭有人來浪看!」施瑞生竟出聲道:「故末讓俚哚看末哉唍。」隨向空問道:「阿好看嗄?耐要看末來喤!」

庄荔甫極力忍笑,正待回身。不料陸秀林煙已裝好,見庄荔甫一去許久,早自猜破,也就躡足出房,猛可里拉住荔甫耳朵,拉進門口,用力一推,荔甫幾乎打跌,接著「彭」的一聲,索性把房門關上。荔甫兀自彎腰掩口,笑個不住。秀林沉下瞼埋冤道:「耐個倒霉人末,少有出見個!」荔甫只雌著嘴笑,雙手挽秀林過來,並坐煙榻,細述其言,並揣摩想像仿效情形。

秀林別轉頭假怒道:「我要勿聽!」

荔甫沒趣躺下,將槍上裝的煙吸了,乃復斂笑端容,和秀林閑話,仍漸漸說到秀寶。荔甫偶贊施瑞生:「總算是好客人。」

秀林搖手道:「施個脾氣勿好,賽過是石灰布袋。故歇新做起,好像蠻要好;熟仔點,就厭氣匆來哉。」荔甫道:「故也陸里曉得嗄。我說俚哚兩家頭才是好本事,拆勿開個哉。施個再要去攀相好,推扳點倌人也吃俚勿消。」秀林瞪口嗔道:「耐再要去說俚!」說了,取根水煙筒走開。

荔甫再吸兩枚煙泡,吹滅煙燈,手捧茶壺套安放妝台原處,即褪鞋箕坐於大床中,看鐘時將敲四點。荔甫點頭招手要秀林來。秀林佯做不理。荔甫大聲道:「讓我吃筒水煙喤!」秀林不防,倒吃一驚,忙帶水煙筒來就荔甫,著實說道:「人家才困仔歇哉,嚶喤嚶喤,撥俚哚罵!」荔甫笑而不辯,伸臂勾住秀林頸項,附耳說話。說得秀林且笑且怒,道:「耐來哚熱昏哉,阿是?」將水煙筒丟與荔甫,強掙脫身,踅往大床背後。

荔甫一簡水煙尚未吸完,卻聽秀林自己在那裡「嗤」的好笑。荔甫問:「笑啥?」秀林不答。須臾事畢,出立床前,猶覺笑容可掬。荔甫放下水煙筒,款款殷殷要問適間笑的緣故。

秀林要說,又笑一會,然後低聲道:「先起頭耐勿聽見,故末叫討氣!我慶雲里出局轉來,同楊家娒兩家頭來里講講閑話,聽見秀寶房間里該首玻璃窗浪啥物事來浪碰。我道仔秀寶下頭去哉,連忙說:『楊家娒,耐快點去看喤。』楊家娒去仔轉來,倒說道:『晦氣,房門也關個哉!』我說:『阿進去看嗄?』楊家娒說:『看俚做啥?碰壞仔教俚賠。」難末我剛剛想著。

停一歇,楊家娒下頭去困哉。我一干仔打通一副五關,燒仔七八個煙泡,幾花辰光哚;再聽聽,玻璃窗浪原來哚響呀。我恨得來,自家兩隻耳朵要進脫俚末好!」

荔甫一面聽,一面笑。秀林說畢,兩人前仰後合,笑作一團。荔甫忽向秀林耳邊又說幾句,秀林帶笑而怒道:「難勿搭耐說哉!」荔甫忙即告饒。當時天色將明,庄荔甫、陸秀林收拾安睡。

次日早晨,荔甫心記一事,約至七點鐘警醒,囑秀林再睡,先自起身。大姐舀進面水,荔甫問楊家娒為何不見。大姐道:「俚孫囡來叫得去哉。」荔甫便不再問,略揩把面,即離了聚秀堂,從東兜轉至晝錦里樣發呂宋票店。

陳小雲也初起身,請荔甫登樓廝見。小雲訝其太早,荔甫道:「我再要托耐樁事體。聽說齊韻叟來里哉。」小雲道:「齊韻叟同過歐檯面,倒勿大相熟。故歇勿曉得阿來里?」荔甫道:「阿可以托相熟個去問聲俚,阿要交易點。」小雲沉思道:「就是葛仲英,李鶴汀末搭俚世交,要東寫張條子去托俚哚。」

荔甫欣然道謝。

小雲即時繕就兩封行書便啟,喚管家長福交代:一封送德大錢莊,一封送長安客棧;並說:如不在,須送至吳雪香、楊媛媛兩家。

長福連聲應「是」,持信出門,揀最近之處,先往東合興里吳雪香家詢葛二少爺,果然在內;惟因高卧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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