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回 挨城門陸秀寶開寶 抬轎子周少和碰和

按:洪善卿、趙朴齋到了陸秀寶房間里。陸秀寶梳妝已罷,初換衣裳,一見朴齋,問道:「耐一早起來去做啥?」朴齋使個眼色,叫他莫說,被秀寶啐了一口道:「有啥多花鬼頭鬼腦,人家比仔耐要乖點哚!」說得朴齋反不好意思的。

秀寶轉與善卿搭訕兩句,見善卿將一大包放在桌上,便搶去扳開,抽出上面最小的紙盒來看,可巧是那一隻「雙喜雙壽」

戒指。秀寶徑取出帶上,跑過朴齋這邊,嚷道:「耐說無撥,耐看喤;阿是『雙喜雙壽』?」口裡緊著問,把手上這戒指直擱到朴齋鼻子上去。朴齋笑辨道:「俚哚是景星招牌。耐要龍瑞,龍瑞里說無撥唍。」秀寶道:「阿有啥無撥嗄,庄個倒勿是龍瑞里去拿得來?就是耐先起頭吃酒日腳浪唍,說有十幾隻哚,隔仔一日就無撥哉,耐騙啥人嗄?」朴齋道:「耐要末,耐教庄個去拿末哉。」秀寶道:「耐拿洋錢來。」朴齋道:「我有洋錢末,昨日我拿仔來哉,為啥要庄個去拿?」秀寶沉下臉道:「耐倒調皮哚唍!」一屁股坐在朴齋大腿上,儘力的搖晃,問朴齋:「阿要調皮嗄?」朴齋柔聲告饒。秀寶道:「耐去拿仔來就饒耐。」朴齋只是笑,也不說拿,也不說不拿。秀寶別轉頭來勾住朴齋頭頸,撅著嘴,咕嚕道:「倪勿來,耐去拿得來喤!」秀寶連說了幾遍,朴齋終不開口。秀寶慚怒,大聲道:「耐阿敢勿去拿!」朴齋也有三分煩躁起來。秀寶那裡肯依,扭的身子像扭股兒糖一般,恨不得把朴齋立刻擠出銀水來才好。

正當無可奈何之時,忽聽得大姐在外喊道:「二小姐快點,施大少爺來哉!」秀寶頓然失色,飛跑出房,竟丟下朴齋和善卿在房間里,並沒有一人相陪。善卿因問朴齋道:「秀寶要啥個戒指?阿是耐去買撥俚?」朴齋道:「就是庄荔甫去搭漿仔一句閑話。先起頭俚哚說要一對戒指,我匆答應。荔甫去騙俚哚,說:『戒指末現成無撥,隔兩日再去打末哉。』俚為此故歇就要去打戒指。」善卿道:「故也是耐自家勿好,要勿去怪啥荔甫。荔甫是秀林老客人,生來幫俚哚唍。耐說荔甫去騙俚哚,荔甫是就來里騙耐。耐以後末要勿再去上荔甫個當水哉,阿曉得?」朴齋唯唯而已,沒一句回話。

適見楊家娒進來取茶碗出去,善卿叫他:「喊秀寶拿戒指來,倪要去哉。」楊家娒摸不著頭腦,胡亂應下去喊秀寶。秀寶回房見善卿面色不善,忙道:「我原搭耐裝好仔。」善卿道:「我來裝末哉。」一手接過戒指去。秀寶不敢招惹,只拉朴齋過一邊,密密說了好些話。及善卿裝好首飾包,說聲:「倪去罷。」轉身便走,朴齋慌的緊緊跟隨出來。秀寶也不曾留,卻約下朴齋道:「耐晚歇要來個喤。」直叮囑至樓梯邊而別。

善卿出至街上,卻問朴齋道:「耐阿搭俚去買戒指?」朴齋道:「隔兩日再看哉喤。」善卿冷笑道:「隔兩日再看個閑話,故是原要搭俚去買個哉。耐個意思阿是為仔秀寶搭用脫仔兩錢舍勿得,想多用點撥俚末望俚來搭耐要好?我搭耐老實說仔罷,要秀寶來搭耐要好勿會個哉,耐趁早死仔一條心。耐就拿仔戒指去,秀寶只當耐是剷頭,阿會要好嗄!」

朴齋一路領會忖度。至寶善街口,將要分手,善卿復站住說道:「耐就上海場花搭兩個朋友,也刻刻要留心。像庄荔甫本來算勿得啥朋友,就是張小村、吳松橋,算是自家場花人,好像靠得住哉,到仔上海倒也難說。先要耐自家有主意,俚哚隨便說啥閑話,耐少聽點也好點。」朴齋也不敢下一語。善卿還嘮叨幾句,自往張蕙貞處送首飾去了。

趙朴齋別過洪善卿,茫然不知所之。心想:善卿如此相勸,倒不好開口向他借貸;若要在上海白相,須得想個法子敷衍過去。當此無聊之際,不如去尋吳松橋談談,或者碰著什麼機會也末可知。遂叫把東洋車坐了,徑往黃浦灘拉來。遠遠望見白牆上「義大洋行」四個大字,朴齋叫車夫就牆下停車,開發了車錢。只見洋行門首正在上貨,挑夫絡繹不絕。有一個綿喤馬褂、戴著眼鏡的,像是管帳先生,站在門旁向黃浦呆望,旁邊一個挑夫拄著扁擔與他說話。朴齋上前拱手,問:「吳松橋阿來里?」那先生也不回答,只嗤的一笑,仰著臉竟置不理。朴齋不好意思,正要走開。倒是那挑夫用手指道:「耐要尋人末去問帳房裡。該搭棧房,陸里有啥人嗄?」

朴齋照他指的方向去看,果然一片矮牆,門口掛一塊黑漆金字小招牌。一進了門,乃是一座極高大四方的外國房子。朴齋想這所在不好瞎闖的,徘徊瞻望,不敢聲喚。恰好幾個挑夫拖了扁擔往裡飛跑,直跑進旁邊一扇小門。朴齋跟至門前,那門也有一塊小招牌,寫著「義大洋行帳房」六個字,下面又畫一隻手,伸一個指頭望門裡指著。朴齋大著膽進去,踅到帳房裡。只見兩行都是高櫃檯,約有二三十人在那裡忙碌碌的不得空隙。朴齋揀個年輕學生,說明來意。那學生把朴齋打量一回,隨手把壁間繩頭抽了兩抽,即有個打雜的應聲而至。學生叫:「去喊小吳來,說有人來里尋。」

打雜的去後,朴齋掩在一傍,等了個不耐煩,方才見吳松橋穿著本色洋絨短衫衤誇,把身子扎縛得緊緊的,十分即溜,趕忙奔至帳房裡;一見朴齋,怔了一怔,隨說:「倪樓浪去坐歇罷。」乃領朴齋穿過帳房,轉兩個灣,從一乘樓梯上去。松橋叫腳步放輕些。蹭到樓上,推開一扇屏門,只見窄窄一個外國房子,倒像是截斷弄堂一般,滿地下橫七豎八堆著許多鋼鐵玻璃器具,只靠窗有一隻半桌,一隻皮機子。

朴齋問:「阿曾碰著歇小村?」松橋忙搖搖手,叫他不要說話,又悄悄囑道:「耐坐歇,等我完結仔事體,一淘北頭去。」

朴齋點頭坐下。松橋掩上門匆匆去了。這門外常有外國人出進往來,履聲「橐橐」,嚇得朴齋在內屏息危坐,捏著一把汗。

一會兒,松橋推門進來,手中拿兩個空的洋瓶撩在地下,囑朴齋:「再等歇,完結快哉。」仍匆匆掩門而去。

足有一個時辰,松橋才來了,已另換一身綿喤馬褂,時路行頭,連鑲鞋小帽並嶄然一新,口中連說:「對勿住。」一手讓朴齋先行,一手拽門上鎖,同下樓來。原經由帳房,轉出旁邊小門,迤邐至黃浦灘。松橋說道:「我約小村來哚兆貴里,倪坐車子去罷。」隨喊兩把東洋車坐了。車夫討好,一路飛跑,頃刻已到石路兆貴里弄口停下。

松橋把數好的兩注車錢分給車夫,當領朴齋進弄,至孫素蘭家。只見娘姨金姐在樓梯上迎著,請到亭子里坐,告訴吳松橋道:「周個搭張個來過歇哉,說到華眾會去走一埭。」松橋叫拿筆硯來,央趙朴齋寫請客票頭,說尚仁里楊媛媛家請李鶴汀老爺。朴齋仿照格式,端楷繕寫。才要寫第二張,忽聽得樓下外場喊:「吳大少爺朋友來。」吳松橋矍然起道:「要勿寫哉,來哉。」

趙朴齋丟下筆,早見一個方面大耳、長跳身材的鬍子進房;後面跟的一個,就是張小村。拱手為禮,問起姓名,方知那鬍子姓周,號少和,據說在鐵廠勾當。趙朴齋說聲「久仰」,大家就坐。吳松橋把請客票頭交與金姐:「快點去請。」

那孫素蘭在房間里聽見這裡熱鬧,只道客到齊了,免不得過來應酬;一眼看見朴齋,問道:「昨日夜頭么二浪吃酒,阿是俚?」吳松橋道:「吃仔兩台哉。先起頭吃一台,耐也來哚檯面浪唍。」孫素蘭點點頭,略坐一坐,還回那邊正房間陪客去了。這邊談談講講,等到掌燈以後,先有李鶴汀的管家匡二來說:「大少爺搭四老爺來哚吃大菜,說阿有啥人未先替碰歇。」

吳松橋問趙朴齋:「耐阿會碰和?」朴齋說:「勿會。」周少和道:「就等一歇也無啥。」金姐問道:「先吃仔夜飯阿好?」

張小村道:「俚來哚吃大菜末,倪也好吃飯哉。」吳松橋乃令開飯。

不多時,金姐請各位去當中間用酒,只見當中間內已擺好一桌齊整飯菜。四人讓坐,卻為李鶴汀留出上首一位。孫素蘭正換了出局衣裳出房,要來篩酒。吳松橋急阻止道:「耐請罷,要勿弄齷齪仔衣裳。」素蘭也就罷了,隨口說道:「耐哚慢慢交用,對勿住,倪出局去。」既說便行。吳松橋舉杯讓客,周少和道:「吃仔酒晚歇勿好碰和,倒是吃飯罷。」松橋乃讓趙朴齋道:「耐勿碰和,多吃兩杯。」朴齋道:「我就吃兩杯,耐要勿客氣。」張小村道:「我來陪仔耐吃一杯末哉。」於是兩人乾杯對照。及至趙朴齋吃得有些興頭,卻值李鶴汀來了,大家起身,請他上坐。李鶴汀道:「我吃過哉。耐哚四家頭阿曾碰歇和?」吳松橋指趙朴齋道:「俚勿會碰,等耐來里。」

周少和連聲催飯。大家忙忙吃畢,揩把面,仍往亭子里來,卻見靠窗那紅木方桌已移在中央,四枝膻燭點得雪亮,桌上一副烏木嵌牙麻雀牌和四分籌碼,皆端正齊備。吳松橋請李鶴汀上場,同周少和、張小村拈鬮坐位。金姐把各人茶碗及高裝糖果放在左右茶几上。李鶴汀叫拿票頭來叫局。周少和便替他寫,叫的是尚仁里楊媛媛。少和問:「阿有啥人叫?」張小村說:「倪勿叫哉。」吳松橋道:「朴齋叫一個罷。」趙朴齋道:「我匆碰和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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