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墊空當快手結新歡 包住宅調頭瞞舊好

按:當下上燈時候,王蓮生下樓上轎,抬至東合興里吳雪香家。來安通報。娘姨打起帘子,迎到房裡。只有朱藹人和葛仲英並坐閑談;王蓮生進去,彼此拱手就坐。蓮生叫來安來吩咐道:「耐到對過姚家去看看,樓浪房間里物事阿曾齊。」

來安去後,葛仲英因問道:「我今朝看見耐條子,我想,東合興無撥啥張蕙貞唍。後來相幫哚說,明朝有個張蕙貞調到對過來,阿是嗄?」朱藹人道:「張蕙貞名字也匆曾見過歇,耐到陸里去尋出來個嗄?」蓮生微笑道:「謝謝耐哚,晚歇沈小紅來,要勿說起,阿好?」朱藹人、葛仲英聽了皆大笑。

一時,來安回來稟說:「房間里才舒齊哚哉。四盞燈搭一隻榻床,說是匆多歇送得去,榻床末排好,燈末也掛起來哉。」

蓮生又吩咐道:「耐再到祥春里去告訴俚哚。」來安答應,退出客堂,交代兩個轎班道:「耐哚要勿走開。要走末,等我轉來仔了去。」說畢出門,行至東合興里弄口,黑暗裡閃過一個人影子,挽住來安臂膊。來安看是朱藹人的管家,名叫張壽,乃嗔道:「做啥嗄,嚇我價一跳!」張壽問:「到陸里去?」

來安攙著他說:「搭耐一淘去白相歇。」

於是兩人勾肩搭背,同至祥春里張蕙貞家,向老娘姨說了,叫他傳話上去。張蕙貞又開出樓窗來,問來安道:「王老爺阿來嗄?」來安道:「老爺來哚吃酒,勿見得來哉喤。」蕙貞道:「吃酒叫啥人?」來安道:「勿曉得。」蕙貞道:「阿是叫沈小紅?」來安道:「也勿曉得唍。」蕙貞笑道:「耐末算幫耐哚老爺,勿叫沈小紅叫啥人嗄?」來安更不答話,同張壽出了樣春里,商量「到陸里去白相」。張壽道:「就不過蘭芳里哉喤。」來安說:「忒遠。」張壽道:「勿是末潘三搭去,看看徐茂榮阿來哚。」來安道:「好。」

兩人轉至居安里,摸到潘三家門首,先在門縫裡張一張,舉手推時,卻是拴著的。張壽敲了兩下,不見答應。又連敲了幾下,方有娘姨在內問道:「啥人來哚碰門嗄?」來安接嘴道:「是我。」娘姨道:「小姐出去哉,對勿住。」來安道:「耐開門喤。』等了好一會,裡面靜悄悄的不見開門。張壽性起,拐起腳來把門「彭彭彭」踢的怪響,嘴裡便罵起來。娘姨才慌道:「來哉,來哉!」開門見了,道:「張大爺、來大爺來哉,我道是啥人。」來安問:「徐大爺阿來里?」娘姨道:「勿曾來唍。」張壽見廂房內有些火光,三腳兩步,直闖到房間里,來安也跟進去。只見一人從大床帳子里鑽出來,拍手跺腳的大笑。看時,正是徐茂榮。張壽、來安齊說道:「倪倒來驚動仔耐哉唍,阿要對勿住嗄!」娘姨在後面也呵呵笑道:「我只道徐大爺去個哉,倒來哚床浪。」

徐茂榮點了榻床煙燈,叫張壽吸煙。張壽叫來安去吸,自己卻撩開大床帳子,直爬上去。只聽得床上扭做一團,又大聲喊道:「啥嗄,吵勿清爽!」娘姨忙上前勸道:「張大爺,要勿喤」張壽不肯放手,徐茂榮過去一把拉起張壽來,道:「耐末一泡子吵去看光景,阿有點清頭嗄!」張壽抹臉羞他道:「耐算幫耐哚相好哉,阿是耐個相好嗄?哪,面孔!」

那野雞潘三披著棉襖下床。張壽還笑嘻嘻胰著他做景緻。

潘三沉下臉來,白瞪著眼,直直的看了張壽半日。張壽把頭頸一縮,道:「阿唷,阿唷!我嚇得來!」潘三沒奈何,只掙出一句道:「倪要板面孔個!」張壽隨口答道:「要勿說啥面孔哉!耐就板起屁股來,倪」說到「倪」字,卻頓住嘴,重又上前去潘三耳朵邊說了兩句。潘三發極道:「徐大爺耐聽喤,耐哚好朋友說個啥閑話嗄!」徐茂榮向張壽央告道:「種種是倪勿好,叨光耐搭倪包荒點,好阿哥!」張壽道:「耐叫饒仔也罷哉,勿然我要問聲俚看,大家是朋友,阿是徐大爺比仔張大爺長三寸哚?」潘三接嘴道:「耐張大爺有恩相好來哚,倪是巴結匆上唍,只好徐大爺來照應點倪唍。」張壽向來安道:「耐聽喤,徐大爺叫得阿要開心!徐大爺個魂靈也撥俚叫仔去哉。」來安道:「倪要勿聽,阿有啥人來叫聲倪嗄。」

潘三笑道:「來大爺末算得是好朋友哉,說說閑話也要幫句把哚。」張壽道:「耐要是說起朋友來」剛說得一句,被徐茂榮大喝一聲,剪住了道:「耐再要說出啥來末,兩記耳光!」

張壽道:「就算我怕仔耐末哉,阿好?」徐茂榮道:「耐倒來討我個便宜哉!」一面說,一面挽起袖子,趕去要打。張壽慌忙奔出天井,徐茂榮也趕出去。

張壽拔去門閂,直奔到弄東轉彎處,不料黑暗中有人走來,劈頭一撞。那人說:「做啥,做啥?」聲音很覺廝熟。徐茂榮上前問道:「阿是長哥嗄?」那人答應了。徐茂榮遂拉了那人的手,轉身回去;又招呼張壽道:「進來罷,饒仔耐罷。」

張壽放輕腳步,隨後進門,仍把門閂上,先向簾下去張看那人,原來是陳小雲的管家,名叫長福。張壽忙進去問他:「阿是散仔檯面哉?」長福道:「陸里就散?局票坎坎發下去。」

張壽想了想,叫:「來哥,優先去罷。」徐茂榮道:「倪一淘去哉。」說著,即一哄而去,潘三送也送不及。

四人同高了居安里,往東至石路口。張壽不知就裡,只望前走。徐茂榮一把拉住,叫他朝南。張壽向來安道:「倪勿去哉喤。」徐茂榮從背後一推,說道:「耐勿去?耐強強看!」

張壽幾乎打跌,只得一同過了鄭家木橋。

走到新街中,只見街傍一個娘姨,搶過來叫聲「長大爺」,拉了長福袖子,口裡說著話,腳下仍走著路,引到一處,推開一扇半截門闌進去。裡面只有個六七十歲的老婆子,靠壁而坐。

桌子上放著一盞暗昏昏的油燈。娘姨趕著叫郭孝婆,問:「煙盤來哚陸里?」郭孝婆道:「原來里床浪唍。」

娘姨忙取個紙吹,到後半間去,向壁間點著了馬口鐵回光鏡玻璃罩壁燈,集得高高的,請四人房裡來坐,又去點起煙燈來。長福道:「鴉片煙倪要勿吃,耐去叫王阿二來。」娘姨答應去了。那郭孝婆也顛頭簸腦,摸索到房裡,手裡拿著根洋鋼水煙筒,說:「陸里一位用煙?」長福一手接來,說聲「要勿客氣』。郭孝婆仍到外半間自坐著去。張壽問道:「該搭是啥個場花嗄?耐哚倒也會白相哚!」長福道:「耐說像啥場花?」

張壽道:「我看起來叫『三勿像』:野雞勿像野雞,台基勿像台基,花煙問勿像花煙問。」長福道:「原是花煙間。為仔俚有客人來哚,借該搭場花來坐歇,阿懂哉?」

說著,聽得那門闌「呀」的一聲響,長福忙望外看時,正是王阿二。進房即叫聲「長大爺」,又問三位尊姓,隨說:「對勿住,剛剛勿恰好。耐哚要是勿嫌齷齪末,就該搭坐歇吃筒煙,阿好?」長福看看徐茂榮,候他意思。徐茂榮見那王阿二倒是花煙間內出類拔革的人物,就此坐坐倒也無啥,即點了點頭。王阿二自去外間,拿進一根煙槍與兩盒子鴉片煙,又叫郭孝婆去喊娘姨來沖茶。張壽見那後半間只排著一張大床,連桌子都擺不下,局促極了,便又叫:「來哥,倪先去罷。」徐茂榮看光景也不好再留。

於是張壽作別,自和來安一路同回,仍至東合興里吳雪香家。那時檯面已散,問:「朱老爺、王老爺陸里去哉?」都說「勿曉得」。張壽趕著尋去。來安也尋到西薈芳里沈小紅家來,見轎子停在門口,忙走進客堂,問轎班道:「台商散仔啥辰光哉?」轎班道:「勿多一歇。」來安方放下心。

適值娘姨阿珠提著水銚子上樓,來安上前央告道:「謝謝耐,搭倪老爺說一聲。」阿珠不答,卻招手兒叫他上去。來安捏手捏腳,跟他到樓上當中間坐下,阿珠自進房去。來安等了個不耐煩,側耳聽聽,毫無聲息,卻又不敢下去。正要磕睡上來,忽聽得王蓮生咳嗽聲,接著腳步聲。又一會兒,阿珠掀開帘子招手兒。來安隨即進房,只見王蓮生獨坐在煙榻上打呵欠,一語不發。阿珠忙著絞手巾。蓮生接來揩了一把,方吩咐來安打轎回去。來安應了下樓,喊轎班點燈籠,等蓮生下來上了轎,一徑跟著回到五馬路公館。來安才回說:「張蕙貞搭去說過哉。」蓮生點頭無語。來安伺候安寢。

十五日是好日子,蓮生十點半鐘已自起身,洗臉漱口,用過點心便坐轎子去回拜葛仲英。來安跟了,至後馬路永安里德大匯劃庄,投進帖子,有二爺出來擋駕,說:「出門哉。」

蓮生乃命轉轎到東合興里,在轎中望見「張蕙貞寓」四個字,泥金黑漆,高揭門媚。及下轎進門,見天井裡一班小堂名,搭著一座小小唱台,金碧丹青,五光十色。一個新用的外場看見,搶過來叫聲「王老爺」,打了個千。一個新用的娘姨,立在樓梯上,請王老爺上樓。

張蕙貞也迎出房來,打扮得渾身上下,簇然一新,蓮生看著比先時更自不同。蕙貞見蓮生不轉睛的看,倒不好意思的,忙忍住笑,拉了蓮生袖子,推進房去。房間里齊齊整整,鋪設停當。蓮生滿心歡喜,但覺幾幅單條字畫還是市買的,不甚雅相。蕙貞把手帕子掩著嘴,取瓜子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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