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四、不堪一擊的拳民與七國雜牌軍

在中國近代史上最可恨的慘劇,莫過於一百年中我們的首都竟三度為敵國佔領。在佔領期間,敵軍的姦擄焚殺之殘酷,也是世界文明史上所少見的。

這三次中的第一次便是咸豐十年「英法聯軍」攻破北京,並把那一座「東方凡爾賽」的圓明園燒成灰燼。但是這次國恥對滿族統治者的教訓不大。那時入侵的洋兵不足兩萬,而北京的禁城之內,巍峨宮闕即有九千餘間。加上圓明園、頤和園和東陵、西陵,僅是皇家內務府所管的財產,就足夠這些洋強盜搬運的了。那時中國又沒有通海口的鐵路。再加上北京天津一帶高官貴族的王侯宅第,和千萬家富商大賈的巨鋪廣廈。萬把個小強盜一朝竄入,個個滿載而歸,累得要死,也搬不了「天朝」的幾座金倉銀庫。

最可歎的還是有些滿洲貴族,他們卻認為英法聯軍的入侵,對大清王朝是因禍得福。為什麼呢?因為在中國三千年的帝國專制史上,首都淪陷,不是亡國,便是改朝換代。哪有像英法聯軍攻佔了京城,最後只簽訂了幾件「文書」,便率數退走!——歷史上哪有這樣輕鬆的事?

再者,簽了幾件文書,不但夷兵全撤,而且「英夷」還能效忠朝廷,派戈登將軍來華訓練「常勝軍」,助剿「髮賊」,消滅叛逆。——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事?

朋友,在你我看來,清廷在英法聯軍之後所簽訂的那一系列的《北京條約》,是何等喪權辱國?——在這些條約保護之下,英國人打開中國內地市場,並在全國各地大量「公開合法販賣鴉片」,大發毒財!俄國人也拿走了我們的東海濱省(包括海參崴)和整片外興安嶺以東的西伯利亞!這塊土地與我們長城以南的十八行省的面積幾不相上下!

可是這些損失,對那時享福深宮的小懿貴妃,和後來「垂簾聽政」的東西兩個小太后,實在太遙遠了,何關痛癢?

所以這第一次首都淪陷,對這些滿洲貴族,教訓不大。相反的,他們反掉以輕心,認為北京淪陷的結果,也不過如此而已。

在中國近代史中,我首都第三次淪陷,便是我們及身而見的,發生在民國二十六年冬季的「南京大屠殺」了。日軍於是年十二月十三日攻破我首都南京之後,時末迭月,入侵日軍竟一舉屠殺我俘虜軍民三十餘萬人。誰知他們血跡未乾,汪精衛所率領的一群漢奸,竟然又搞起「還都」和中日親善來。其後五十年來,國共兩黨政府為著討好日本財閥,對我當年死難烈士也未嘗作一日之祭——是何心肝?以後當闢專篇詳論之。

防守東交民巷的八國洋兵

庚子(光緒二十六年)年首都淪陷,是三次中的第二次,所謂八國聯軍進北京是也。

他們這八個帝國主義對中國這頭肥羊的爭奪,彼此之間本是劍拔弩張,互不相讓的;而他們這次竟能通力合作,聯合出兵攻打北京,實在也是顢頇昏聵的滿族親貴自己惹出來的。語云:「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這次國恥便是很標準的國人自伐的結果。我們如何「自伐」,上篇已詳論之。本篇再看看我們「被伐」的慘象。

原來在光緒二十六年春義和團自山東漸次北移時,北京東交民巷裡的列強使館已開始緊張起來。英美德法日等大國駐華公使紛向各國政府及各該國駐華海軍,要求派兵保護。

按當時(乃至今日)的國際慣例,使領館的安全,原應由駐在國政府負責的。聚居北京東交民巷一帶的十一國使館,理應由中國政府派軍警保護。但是拳亂一起,外國公使對中國政府失去信心。——我們今日回看,這實在不能厚責於他們。我們確實是太落後、太野蠻,外國人對我們才失去信心的。君不見前篇所述日本的杉山書記官和德國的克林德公使,不都是死於街頭?

洋公使們既然對清方保護不存希望,他們駐在天津一帶的水兵就奉命前去北京擔任守衛了。洋水兵開往北京保衛使館,按國際法是侵犯中國主權的,所以中國總理衙門裡負責官員徐用儀、聯元等人曾親往各國使館抗議(見美國國務院檔案)。可是徐、聯等人後來連自己腦袋也保不住,怎能怪洋人對他們不信任呢?——據說某次英國公使親往總理衙門交涉,而接見他的兩三位大臣之中有一位可能太胖太老了一點,天氣又熱,他老人家竟在接見當場中打起鼾來。英公使曾引為絕大的侮辱。然幾經磋商之後,總理衙門終於答應各國公使可自帶警衛,惟每國以三十人為限。

中國政府既已讓步,各國在天津的水兵就準備前往北京了——他們自己之間的協議則是各遣水兵一百人。但是各國在津水兵又多不足額,俄人只能派遣七十九人,乃又相約最高額以水兵七十九人為限。八國派往北京人數如下:英國七十九人;俄國七十九人;法國七十五人;美國五十三人;義國三十九人;日本二十四人。

以上六國警衛於五月三十一日乘火車入北京。另有德國水兵五十一人;奧匈士兵三十二人,則於六月三日抵京。另加軍官十九人。所以當使館被圍攻時,各國共有武裝警衛四百五十一人。其中軍官二人率水兵四十一人被派往守衛北什庫教堂。餘眾則是保衛使館區的全部武裝了。其中英、美、奧、意四隊,各攜重機槍一挺。——這支擁有「後膛鋼槍」四百餘支,加重機槍四挺的東交民巷衛隊的實力,在那時也不算太小。所以董福祥那支土軍隊屢攻不下,也在李鴻章意料之中了。

這支八國拼湊的小衛隊,原來也是各懷鬼胎的——尤其是俄國,其志不在京津,而在東北。它一貫的策略是在北京做和事佬,故示好感,以換取它對中國東北的掠奪。所以它這次派來的七十九人,運來大量火藥,卻少攜槍枝,更無機槍;而它那批「俄國造」的大口徑彈藥,對其他各國的警衛,都不適用。狡猾的俄人是擺個姿態給滿大人看的,而滿大人(如端王)卻一無所知也。

日本與俄國原是水火不容的。此次日本水兵只來了二十四人。書記官杉山彬嫌其太少,六月十一日他就是出城去探望援軍,在半途碰著甘軍,才被無辜妄殺的。

大老粗董福祥、糊塗蛋的滿族親貴,哪知道「老毛子」、「大毛子」、「天主教」、「基督教」也是種類繁多的呢?把所有「毛子」一鍋煮,則東交民巷裡的毛子居民,大家不分南北,也就一道的同生共死了。

他們這支小衛隊總算來得其時。全隊抵北京後不及一星期,日本書記官杉山彬就被殺了。再過九天德國公使克林德也陳屍街頭。剋死不足二十四小時,慈禧就下詔對十一國宣戰;董福祥的甘軍就圍攻使館了。沒有這支小衛隊,恐怕十一國公使和他們的館員,以及在使館區避難的數千名「二毛子」和百十個外國傳教士,都要慘遭屠殺了。上篇已提過,那時的義和團紅衛兵,和他們的頭頭四人幫的殺人,心不慈、手不軟,是毫無理性的。

七拼八湊的聯軍先遣隊

在北京使館告急之時,原駐天津的各國領事,和在大沽口外游弋的各國海軍將領也召開了緊急會議,商討組織「聯軍」,開往北京增援。幾經會商並由各國政府批准,他們八國終於組成一支擬開往北京的增援部隊。這支援軍包括英軍九一五人,德軍五四○人,俄軍三一二人,法軍一五八人,美軍一一二人,日軍五十四人,意軍四十人,奧匈軍二十五人。共計二千零六十六人。公推英國海軍司令西摩(Sir Edward H. Seymour)統一指揮,並於光緒二十六年六月十一日搭火車前往北京,保衛使館。

但是這支浩浩蕩蕩的兩千夷兵聲勢太大了。天津四郊拳民乃紛起阻遏,並把鐵軌拆毀。直隸總督、北洋大臣裕祿也下令聶士成統率的武衛軍前往圍堵。聶士成原是淮軍猛將。他所統率的這支國防軍也是配備有重機槍的精銳部隊。聶軍對義和團原極憤恨。月前奉調鎮壓義和團時,曾有一次槍殺拳民五百人的血腥紀錄,而為在北京當政的端王、莊王所嫉視。可是這次奉命阻遏入侵洋軍,他更覺義無反顧。——聶軍門原是一位烈性漢子,守土有責的國防將領嘛!因此西摩聯軍剛出發至天津西郊的楊村時,它就被義和團和聶軍包圍了。聯軍要突破圍圈,戰爭也就一觸即發了。

義和團原自誇是「刀槍不入」的。聶軍乃把他們調上前線去衝鋒。結果在敵軍機槍之下,血肉狼藉。掉頭逃跑,又為聶軍所阻。在兩面機槍對掃之中,這批可憐的鄉民死難之慘,實在筆難盡述。

義和團這群烏合之眾被屠殺殆盡,敵我兩方的正規部隊就短兵相接了。事實上西摩這支聯軍也是個七拼八湊的混合武裝。西摩自己又是位海軍將領,怯於陸戰,而聶士成卻是個視死如歸的戰將。強將之下無弱兵,因此雙方在一番鏖戰之後,西摩便陷入重圍。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進退維谷,只好就地苦守待援。

一場國際輪盤賭

西摩之挫,驚動了八國政府,其時在大沽口外待命的列強海軍也慌了手腳。他們在六月十日以後與北京使館的電訊已失聯絡。十四日以後西摩亦不知存亡;十六日以後,他們與天津租界領事館信息也全斷。各國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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