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三、慈禧太后向十一國宣戰始末

光緒二十六年庚子,六月中旬,當北京城被十萬義和團小將和他們的主使人莊王、端王,燒得烈焰蔽天,殺得血肉滿地之時,慈禧老太后對義和團的撫剿政策還是摸稜兩可,沒個明確的抉擇。她對那日夜逼她在和戰之間表態的西方列強,更不知如何是好。老太后並不是個糊塗人。她知道義和團那套魔術既不能扶清,更不能滅洋。雖然她自己也在日夜「唸咒」。

至於洋人的兇狠,她在做姨太太時代就已領教過了。咸豐十年秋九月,那時年方二十五歲的懿貴妃,就被英法聯軍趕出圓明園。據當年西方的傳說,她逃得如此驚恐和倉卒,連她最愛的一隻北京獅子小狗,都做了英軍的俘虜。小狗不知亡國恨,當牠們被奉命前來放火的夷兵發現時,小貴族們還在追逐為樂呢!

此一故事或為西方媒體的渲染。但是「獅子狗」這個可愛的小寵物(現在紐約市價至少每隻五百美元),和許多東方的珍禽異獸,後為西人所寵愛者,每多是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時未被燒死的「烈士遺族」。筆者早年留美,在紐約動物園中,就見過源出圓明園的「四不像」。

那時嬌貴的懿貴妃,在戰火中隨夫秋獵北狩。青年丈夫一氣殉國。讀者們看過大陸演員劉曉慶扮演的美麗的小寡婦嗎?她多麼可憐。夫仇國恨未報,守節撫孤四十年,到如今還要受老仇人的鳥氣。老太后其恨可知;但是其內心的畏葸,也就不難想像了。不幸的是她現在已墮入她自己一手培植起來的親貴四人幫的包圍圈中,而謀主無人。更不幸的則是正當她在歇斯底里,方寸已亂的情況之下,忽然晴空霹靂,收到一封「蔣幹」偷來的絕密情報,說洋人要逼她「歸政」,痛哭之餘,老太后自覺反正是死,就不如乾脆「拚」掉算了——這是一記《三國演義》上「蔣幹偷書」的假戲真演。才使老太后決心攻打使館區,殺盡在中國所有的洋人。欲知其詳,還得從她於六月九日自頤和園還宮說起。

甘軍慘殺日本書記

慈禧在頤和園長住時期,她本人原有一支數百人的貼身衛隊。他們使用的也是當時最新式的後膛鋼槍。但是這幾百個青年士兵既然在美女如雲的後宮和御園之內,擔任警衛,他們如是生理無虧的健壯青年,那就太危險了(後來毛主席在中南海,顯然也有相同的苦惱)。所以這支衛隊是由太監組成的。太監怎能持槍作戰呢?因此慈禧一旦還宮,她就把董福祥的甘軍調入北京內城,作為她內城的宮廷警衛。

這時擔任北京九門城防的禁衛軍和在街頭日夜巡邏的義和團大刀隊,均在端王、莊王的掌握之中。縱是太后想制止「拳匪」在北京一帶燒殺搶劫,已漸覺力不從心。——雖然「拳匪」一辭,仍隨時見於「上諭」(用皇帝名義)和「懿旨」(用太后名義)。

甘軍是有實地戰場經驗和赫赫戰功的勁旅,非義和團和九門禁軍所能望其項背的。所以太后曾一再召見董福祥,慰勉有加。董福祥亦向太后保證,他既能「殺外人」,也能把義和團鎮壓下去。——不用說,甘軍就是慈禧的一張王牌了。誰知甘軍入城的第一天就錯殺了(東)洋人而使太后無能為力。原來董福祥的「甘軍」也是西北一支紀律最差的土匪軍,視殺人放火如兒戲。如今拱衛京師,獨承天眷,那就更肆無忌憚了。因此當甘軍於六月十一日(陰曆五月十五日)奉命開入永定門時,適值日本駐華使館書記官杉山彬乘車出門公幹。雙方相遇於途。董軍營官乃喝問:「何人?」杉山自覺是外交官乃據實以報。誰知他碰到的卻是一支無知的土匪軍。未待他說完,這營官便抽刀向前,直刺其腹,就把杉山彬一下殺掉了。殘酷的士兵一擁上前,不但把杉山屍體支解,並剖腹去其臟腑而實以馬矢,棄之道旁。(見柴萼《庚辛紀事》)

杉山之死立刻成了國際新聞。駐北京各國使館人員和各教堂內的傳教士,弄得人心惶惶、個個自危。中國教民一向被拳民呼為「二毛子」,其罪僅次於「老毛子」(黃髮洋人),當然更自知大禍臨頭。而一些仇洋反教的群眾則頗為積忿得洩而鼓掌稱快。

李鴻章、袁世凱是關鍵人物

杉山之死不用說在五大洲都引起震動。世界名都中各大報刊的報導,不是頭條也是花邊。這消息也引起中國皇宮內廷的不安。很顯明的,如今《馬關條約》墨汁未乾;李鴻章在日本被刺的槍疤猶在,怎能再殺個日本外交官呢?

老太后慌了手腳,她除專派榮祿和啟秀向日本使館道歉之外,並召見董福祥與載漪加以申斥。可是福祥的面奏,和載漪的幫腔,終使慈禧內外交煎也處置不了。福祥說他一人如受罰是罪有應得,但如因此把他麾下的甘軍激成兵變,則京城治安就大有可慮了。——聰明的慈禧當然體會到,這時的「八三四一部隊」是抓在他二人的手中啊。他二人如聯手不聽「老佛爺」的話,則釋迦牟尼也無計可施啊!為杉山之死而懲凶的諭旨也只好不了了之。

據說福祥與戴漪從陛見退出時,載漪拍福祥之背,並翹起大拇指,大誇福祥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漢。(見《清史.董福祥傳》)

時局發展至此,慈禧顯然知道,外禦洋人,內安反側,她已漸漸失控了——這時在天津,聶士成為阻止西摩的「聯軍」入侵北京,雙方已打得砲火連天,士成後來終於戰敗殉國。為搶救此一失控局面,她似乎與榮祿有過密議。二人決定了一個最有效的萬全之策!急調李鴻章與袁世凱來京共紓國難。

李鴻章原是榮祿的政敵。李之下放廣州就是受榮祿排擠而去的。但是榮祿沒有應付洋人的本領。現在夷情緊迫,他與慈禧束手無策,只好又策動老太后速調李鴻章回朝了。

至於袁世凱,他本是榮祿的死黨。一向對榮感恩戴德、忠貞不二。如今又手握重兵,誅義和團如殺雞犬,深為洋人所喜。因此如李、袁二人能聯袂返京,則榮祿和慈禧所感棘手的一切內外問題,均可迎刃而解。

這確是最高明的一著。因此六月十五日軍機處便傳旨,令李鴻章與袁世凱迅速來京。——這時由於義和團拔電桿,北京與外界電訊已斷。然榮祿與袁世凱之間,則「百里加急」的傳統驛馬,仍可照跑無訛;而袁與南方三督,尤其是與廣州的李鴻章,則電訊日夜不絕。

百年回看水晶球,當時如李、袁應召返朝,則我國近代史上最慘痛的「八國聯軍」這項國恥,或可消滅於無形。不幸的是,西後把召袁之命隨即取消,轉而重賞義和團,決心攻打使館,殺盡洋人,並決定與十一國列強「同時宣戰」。

她老人家何以一夜之間發起瘋來,把原先設計好的萬全之策,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扭轉,而置國家民族於萬劫不復的絕境呢?這就出於一個小小的「蔣幹偷書」所獲得的假情報的刺激了。——歷史發展的長江大河,為一點藐小的個人情緒而變了方向,是史不絕書呢!民國二十五年冬,張少帥發了一頓小小的少爺脾氣,不是把我們五萬萬同胞,朋友,包括你和我的命運,徹底的改變了方向,以至於今日?

「蔣幹偷書」的假戲真演

就在西後決定調回李、袁之翌日(六月十六),由於時局緊張,老太婆便召集了一個包括六部九卿、軍機、總署和諸王貝勒的大型「御前會議」,以商討和戰大計以及剿撫義和團的決策。這個會顯然被端王所領導的激烈分子控制了。會中主和派袁昶、許景澄等偶持邪術不足恃之說,便被端王所呵止。慈禧也認為邪術雖不可用,而人心則可用。可是就在這一天,義和團在大柵欄放火,把前門大街一帶數千家商舖燒成灰燼,而大失人心。因此在會議之後,慈禧還是要方從涿州回京而力言拳民可用的剛毅,偕同董福祥「開導(拳民),勒令解散。其有年力精壯者,即行招募成軍,嚴加管束。」(見《義和團檔案史料》上冊,頁一四五。)

誰知這道「勒令解散」的上諭頒下不及二十四小時,朝命便反其道而行呢!

原來就在當天的午夜,朝中接到一通絕密的情報,說洋公使已決定合力扶植光緒而趕掉慈禧——這是戊戌以後慈禧最怕的一著,如今這最怕的一著就要成為事實,怎能不令老太婆魂飛天外呢?情報的來源是這樣的:

原來就在這天午夜,忽有人私叩榮祿之門,說有機密要事告急。榮祿接見後才知是他的心腹,時任江蘇糧道羅嘉傑的兒子,奉乃父之命親來告密者。這情報透露各國公使已聯合決定向清廷提出四項要求:一、指明一地令中國皇帝居住;二、各國代收各省錢糧;三、代掌天下兵權;四、勒令皇太后歸政。

榮祿得此情報之後,頓時如雷貫頂。他知道在「戊戌政變」中,他當慈禧鷹犬時所做的好事。如今十一國列強勒令太后歸政,擁戴光緒復出。光緒復出,榮祿還有腦袋嗎?所以榮祿得報,彷徨終夜,繞室而行,知道是大禍臨頭。天方亮他就入宮覲見,把情報遞給慈禧。太后覽報,自然更是熱淚橫流,悲憤交集。

這位老潑婦獨裁專制四十年;她誰也不怕,只怕洋人。如今洋人最後真來要她的老命了。在眼睜睜就要投繯自盡之前,她還管得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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