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不甘

香蘭直直看著姜曦雲的雙目,兩人目光膠著片刻,她忽又品出姜曦雲絕非僅僅誤會自己與之爭鋒,而是別有敲打試探,姜曦雲神色平靜,目光卻複雜,泄出心底的弦外之音。

香蘭笑了笑說:「曦姑娘,還是我方才說的那句話,你是大學士之女,我最初只是個家生奴才的女兒。即便姑娘是庶出,可也是錦衣玉食,金閣銀樓里嬌養的鮮花,我不過是溪澗叢生的野草,單這一件,你我不知差了不知幾重山,姑娘又何須自尋煩惱呢?」

姜曦雲一雙眸子平靜看著香蘭,緩緩道:「香蘭姑娘,你美貌多才,又何必如此自謙。」神色淡然,卻隱有咄咄逼人之勢。

香蘭往後退了一步,垂了眼帘,意有所指道:「曦姑娘,丫鬟們還都在呢,你素來是個天真爛漫、可親討喜的女孩兒,太太格外喜歡你。」

姜曦雲一怔,立刻明白香蘭這是在警告她收斂些,展眼一看,只見卻有幾個丫鬟在不遠處收拾殘席,譚露華正站在亭子里,時不時往這裡看一眼。她的氣勢不知怎的弱了下去,亦往後退了半步,道:「我與表舅母也確實投緣。」

忽聽林錦樓喊了一聲道:「還在哪兒愣著幹什麼,不知道爺等伺候呢么?」

香蘭一激靈,扭頭看見林錦樓正站在曲徑盡頭,便對姜曦雲道:「大爺喚我,就此告辭了。」說完便轉身離去。

姜曦雲轉開頭,只見香蘭提了裙子,小跑到林錦樓跟前,林錦樓拔腿就走,走幾步又停下來不知問了些什麼,香蘭從袖裡摸出個東西,林錦樓拿過來,展開瓔珞五彩繩便套在她的脖子上,姜曦雲凝神望去,只見那東西正是方才的玉蘭墜子。林錦樓又說了幾句,香蘭只垂著頭聽著,林錦樓轉身走幾步回頭看看,似是嫌香蘭走得慢,一把拉了她的手腕,大步的去了。

微風又起,只是這一遭吹在臉上,只讓姜曦雲覺著燥惱,若晴走過來,抻著脖子看了看,見林錦樓的身影早已消失了,便輕聲道:「姑娘,咱們回罷?」

姜曦雲長長出了一口氣,此時只覺得精疲力盡,一陣憋屈從心裡湧出來,她悄悄用袖子掩面,將眼角的淚拭了,同若晴一併去了。

夢芳院內,薑母住的正房門窗緊閉,屋中只剩薑母、姜翡雲和姜曦雲三人。薑母咳嗽愈發厲害,姜翡雲忙在一旁伺候順氣,姜曦雲正跪在地上,低低垂著頭。

薑母咳嗽一回,面上早已涕淚橫流,姜翡雲用帕子替她擦臉,薑母一把推開,顫著手指著姜曦雲道:「你個給家門抹黑的混賬東西,誰讓你寫詩作弊,誰又讓你去找林錦樓的小妾!」

姜曦雲神色木然,道:「孫女知錯了。」

薑母眼淚簌簌滾下來,喘了一回氣,道:「寫詩也就罷了,女子無才便是德,調弄風月的東西不精通也算不得錯,只是那小妾是什麼東西!奴才種子出身,任憑顏色再美也不過是個玩意兒。你什麼身份,她什麼身份,你竟上趕著去找她,她給你提鞋都不配!」

姜曦雲頓了頓道:「她不光生得美,也確實有才華,絕非一般的小妾可比,實話說,孫女還有些欽佩她。」

薑母冷笑道:「你怕了她了?」

姜曦雲朗聲道:「我怎會怕她?任她千伶百俐,手段了得,也終究是個上不得高台盤的妾!」

薑母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曦丫兒,你素來是個最伶俐穩重的,怎麼今兒個竟如此沉不住氣?」

姜翡雲連忙端來一盞茶,服侍薑母吃了一口,道:「祖母消消氣,五妹妹也是一時沒忍住方才發作了,今日林四姑娘和譚氏確實太落人臉面,那個陳香蘭又從中充了好人,著實讓人氣惱。」又柔聲細語對姜曦雲道:「大姐姐跟你透個底,你這個事,九成九是成了的,聽說林家正物色合適的官媒呢。妹妹你也太心急了,陳香蘭又如何,日後還能漫得過你去?嫁進來再慢慢收拾了便是。」

薑母又用力咳嗽一聲,姜翡雲連忙捧來痰盒,薑母吐了痰,又吃了一口茶漱口,方才道:「凡事都有長輩出頭做主,還輪不到你親自去動口舌。你莫要忘了,祖母還在呢,莫非是個擺設不成?林家縱是個高門第,我也不能讓他們委屈了你!只是你獨自去找陳香蘭是大大的不該,萬一傳到林錦樓耳朵里,林家豈不是認為你不賢良?」

姜曦雲臉上慢慢現出苦笑,膝蓋往前蹭了幾步,上前握住薑母的手,道:「祖母,孫女兒知道你疼我,只是如今這個情形,我縱有千萬的委屈,也還是要嫁進來的。」

薑母一怔,心裡也發沉,綳著臉道:「嫁到林家就讓你如此委屈么?」

「不,我不委屈。」姜曦雲神色冷靜道,「咱們這樣的人家,能讓林家看中,決計是高攀了,況林錦樓乃人中豪傑,年輕有為,難得他這個年紀,膝下連個庶子庶女都沒有,後院里只一個寵妾,祖母起先選的人家,都比不得林家,不是么?」

姜翡雲忍不住開口道:「既如此,那你怎麼還……」

姜曦雲深吸了一口氣,道:「起先我只以為表舅母因為林錦樓寵愛美妾,唯恐日後鬧出寵妾滅妻的醜事,才相中我,日後我嫁進來把內宅里的事料理周全。後來我才漸漸發覺不對,林錦樓事事抬舉陳香蘭,表舅母雖不喜,竟也未曾反對!原本我只道她是不願違拗兒子,後來聽暢春堂里的丫鬟春菱說,似是陳香蘭於表舅母有救命之恩!」

薑母和姜翡雲一驚,異口同聲道:「什麼?」

姜曦雲搖搖頭道:「事情究竟如何,那個叫春菱的也不得而知了。只是這幾次三番的事故,我便知曉,原來林家對我屬意,並非單只讓我治住陳香蘭,而是讓我容得下她!陳香蘭生得美貌,手段了得,竟有林二奶奶和林四姑娘兩個刺頭為其張目,綺姐姐也對她滿口稱讚,更勿論林錦樓竟為了她把姬妾都遣散了,至今還留她宿在正房裡。祖母,日後我嫁進來,興許便只能做個傀儡,做個擺設!」

薑母同姜翡雲心神劇震,二人皆說不出話。

姜曦雲言語哽咽道:「我知道祖母疼我,事事想要為我料理周全,只是如今勢比人強,林家我又不得不嫁,難不成日後嫁了人,也時時抬出娘家來撐腰不成?況我心裡也不服,憑什麼?憑什麼議親之前就得認命,日後甘心情願去做那個傀儡,那個擺設!」

姜曦雲神色陡然堅決,雙眸明亮如燃燒的燭火:「人非草木,哪個女子不願夫唱婦隨,錦瑟和鳴,又何必故作清高,佯裝賢良,林家是希冀我做個賢惠大度的妻,對上孝父母,伺候夫君,對下照拂妾室,看顧庶子庶女,一生錦衣玉食,看著丈夫左擁右抱,嬌寵姨娘,在內宅里熬白了頭。縱為了家族前程我不得已為之,我也……不甘心!」

屋中兩人目瞪口呆,姜翡雲結結巴巴道:「五……五妹妹,這話只好關起門來在屋裡說說,說出去可就打嘴了!」

姜曦雲淚滴下來道:「女兒家在世上活得太艱難了,家裡看著這樁婚事風光,可裡面甘苦自知,我好的時候,家裡跟著沾光,日後我有委屈,便只好一個人往肚裡咽了,祖母是疼我,可誰能管我一輩子呢?家裡生我養我,如今該出一份力我自然責無旁貸,只是不該如此坐以待斃,方才林錦樓把那個玉蘭墜子給陳香蘭的時候我就已捏定主意了,趁著婚事還未訂下,我怎麼也要為自己掙一掙,故而我去找陳香蘭,她幾次三番蓋我一頭,必是心裡也存了敵對之意,她把我這番話告訴林錦樓,正好可以瞧瞧他的態度。林家對這親事也八成是認了的,所以也該敲打林錦樓,倘若真心想要結這門親,就不該把小妾舉到這樣的地步,日後該擺出個姿態來。我們姜家雖是有求於他們,可也不是可任意揉圓搓扁的。這門親事再如何難得,也不該把自己地位放得太賤才是!」

薑母顫著伸出手,將姜曦雲拉起來揉到懷裡,哽咽道:「好,好孩子,你這樣勇敢果決,不輸個男子了,祖母豁出老命去,也得給你做這一回臉。你說得是,憑什麼咱們要退到如此地步,事情未定,總要先爭一爭的。」

姜翡雲遲疑道:「倘若……倘若爭不成呢?」

「那我也就認命了!」姜曦雲靠在薑母懷內,眼中一片清明,「只是不試一試就退讓,要我如何甘心!他林家是尊貴,我們也有求於人,可姜家的女兒,也不該就這樣自輕!」

正房外,清芬躲在帘子後頭探頭探腦,見門口有流蘇和若晴兩個丫鬟守著,只好轉回來,姜丹雲正坐在外間的炕上,拿著靶鏡懶洋洋的照著自己,清芬在她耳邊低聲道:「門口有人守著呢,說什麼聽不到。」

姜丹雲冷笑道:「好話不背人背人沒好話,防著我跟防賊似的,有什麼用?今兒還不是讓人家打了臉?屋裡說什麼我還不樂意聽了,走,咱們出去逛逛。」言罷起身,帶著清芬出去了,想了想,林家也無甚好去的,倒是今日譚露華排揎了姜曦雲一回,反倒暗暗的給她出一口氣,便往康壽居去了。不在話下。

話說這兩人剛走,夢芳院正房外便傳來敲門聲,流蘇在門口道:「老太太,林大爺差人送東西來了。」

眾人聽了慌忙將眼淚拭了,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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