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五女(二)

這東次間原是待客的宴息,因香蘭要一處書房,林錦樓便命人將東次間的大炕拆了,添了一張花梨木大書案,另有書架等物。瑤窗用綠紗罩了,香蘭仿趙孟頫畫了一幅《煙霞圖》,另寫了兩對聯,幾幅字,皆是臨摹米芾筆跡,幾欲可以亂真,皆掛在書房內。書案上設有博山小篆,珊瑚紅描金蝙蝠抱桃筆筒里滿滿當當插著大小紫筍,案角上設水晶花囊,當中四季鮮花常新,因是夏天,滿滿插了一囊晚香玉,噴馥吐香。另有大鼎、瑪瑙黃花梨小屏風等物。窗下設一羅漢床,炕几上擺著半盤未下完的棋,屋角另一側橫著一張古琴,散著幾張曲譜。整間屋陳設未見奢華,卻極其清雅,別緻非常。

林錦樓也覺著這東次間書房甚好,索性晚上命人將公務抱到東次間來寫,命香蘭在一邊伺候著,自覺紅袖添香別有情趣,是以書房中又有林錦樓遺下的零零散散東西。

眾人一入書房,姜丹雲見其風雅便先贊了一聲,姜曦雲環顧四周,雖覺高雅,口中稱讚,但她瞧不上這等六藝氣韻頗濃的女子,故而心中十分不以為然。林東綉已圍到書案旁去看畫兒了,指著那竹子道:「單畫一支竹子,怎不多畫幾叢?」又說:「這角上添兩塊奇石,豈不是更有生趣。」評個不住。

二雲也圍上去看,姜丹雲略通書畫,見了香蘭桌上那幅畫便驚了半晌,看了香蘭兩眼,狐疑道:「這是……你畫的?」

靈清正在一旁洗刷文具,聞言道:「自然是我們奶奶畫的,其實這一幅還不算上佳,瞧牆上那幅《煙霞圖》了么?其實也是姨奶奶手筆,當時大爺見了都驚,說他怎麼不知道家裡還有前朝松雪道人的真跡。」

眾人又往牆上看,有道是「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姜曦雲只覺畫得精妙,林東綉學過丹青,知這畫兒極難,便對香蘭笑道:「你可不得了了,怪道大哥哥天天金屋藏嬌,把你當寶貝似的供著。」說話時有意無意看了姜曦雲一眼。

姜曦雲心裡不大自在,臉上卻不顯出來,眼睛只往四下去瞧,只見書案上摞著幾冊往來公文,另有軍隊賬簿,並幾冊遊記雜文、詩詞歌賦混在一處,姜曦雲拿起來翻看,只見那雜文一冊有簪花小楷寫的註解,同畫上的字對比,便知書是香蘭的。羅漢床的扶手上掛著一條男人系的腰帶和家常穿的散腿褲兒,另有香蘭一件半臂,海棠几子上散放著香扇、帕子、手釧兒等女人用的小物兒,日常的東西在主屋裡就混在一處,便知林錦樓同香蘭必然是朝夕相處了。

香蘭原沒想到這三人竟會到書房來,故而一時未來及收拾,如今見姜曦雲四下打量,連忙使眼色讓靈清將散在外面的東西收了。另招呼大家就坐吃茶,林東綉捧起茗碗,抬頭一望,又「噗嗤」笑出了聲,道:「你們快瞧瞧丹雲妹妹,她是看魔怔了!」

原來那姜丹雲仍對著《煙霞圖》看個不住,她越瞧越心驚,心道:「雖說畫是臨摹,可與原畫又有些不同,改了兩處煙霞的用色,由淺黃變為淡紫,用色暈染比原來的還要高明,這樣的筆力和功夫,甭說是大姐趕不上,都能媲美宮廷里御用的畫師了。」再瞧香蘭,心裡一時嫉妒,一時又酸澀,滋味難以名狀。

姜曦雲笑著上前將姜丹雲拉到身邊坐,小鵑、畫扇已端了托盤出來重新擺過果品,香蘭笑道:「既然來了就好歹吃些,別嫌棄。」

姜丹雲捧起茗碗來吃了一口,問香蘭道:「你同誰學的畫兒?」

香蘭笑道:「小時候體弱多病,當了定逸師太的寄名弟子,她教我些琴棋書畫罷了。」

姜丹雲道:「定逸師太?我怎沒聽說過有這樣一位書畫僧?」

香蘭道:「她是長居金陵,出家人又深居簡出,名號自然不為人所知了。」

一語未了,忽聽外面有人說:「二奶奶來了。」話音未落,譚露華已晃著扇子走進來,一見東次間里坐著一屋子人,眉頭一挑,以扇掩口,假笑道:「哎喲,不巧,我可不該這時候來。」

林東綉並姜丹雲臉上都不大自在,姜曦雲只管低頭,香蘭一見便知裡面有文章,忙起身讓座,笑道:「二奶奶忙,平日請還請不來,有什麼巧不巧的。」一面暗暗給小鵑使眼色,小鵑會意,點頭去了。

譚露華似笑非笑道:「只怕就你願意請我,別人可就不樂意了。」

林東綉道:「這話什麼意思,我倒聽不懂了。」

譚露華只微微冷笑,並不搭腔。

香蘭見場面有些冷,忙讓眾人吃細茶果,譚露華從粉白的葫蘆碟子里取了塊荷花酥,咬了一口便誇道:「這點心是致美齋的罷?那家點心鋪子的荷花酥極難得,平日里不好買,每日辰時就賣那麼一陣子,至多五十塊,沒買上的就明兒個請早了。」

香蘭笑道:「早上小幺兒們出去買的,二奶奶喜歡吃,我這兒還有,待會兒都拿走。」

譚露華也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又看了姜家姐妹一眼,扭過頭對香蘭道:「香蘭妹妹到底是大哥哥房裡的人,說起來不過兩塊點心,可做派這樣大方,比那些號稱是世家小姐的強出不止一頭去了,怪道大哥哥這樣愛你。」

這話一出口,姜丹雲登時拉了臉,姜曦雲目光微冷,只低下頭輕輕吹茶,林東綉則抿了嘴坐在一旁笑,一副看好戲模樣。

香蘭心頭警醒,明白這是譚露華借著捧她,拿她當槍使喚諷刺姜家女孩兒,臉上只款款笑說:「就兩塊點心,這能看出什麼大方來,二奶奶說這話是臊我呢,趕明兒個我就去二奶奶那裡蹭飯,非得吃幾頓好的,把這兩塊點心補回來不可!」

她說得俏皮,譚露華和林東綉不由笑了,香蘭見小鵑站在門口跟她使眼色,便站起來道:「幾位稍等,我去去就來。」走到門外,小鵑低聲道:「問了彩鳳,方才三個姑娘先去了二奶奶那兒。因姜家二老爺在福建做些買賣,姜曦雲這廂便帶了些福建特產來送各房,咱們也是收著了。二奶奶用著好,便問她們還有沒有,姜曦雲說已全送了人了。偏四姑娘嘴快,言談時說漏了,原來姜家另給大爺和亭三爺備的福建特產比二房的豐厚一半,二奶奶登時就沉了臉色,說姜家原來瞧不起他們夫妻,四姑娘又火上澆油,說了句『二嫂別惱怒,有道是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東西雖然有多少,可情分是一樣的,如今曦妹妹二哥要到浙江做官,全賴大哥哥和二伯照應呢,多送點子也是人之常情,你說是不?』二奶奶更怒上來,當場就下了逐客令,連解釋的話都沒聽一句,甩手就走了。二奶奶在外頭逛一圈,便往姨奶奶這兒來,想不到冤家對頭,還是碰到一處。」

香蘭聽罷大感頭痛,近二年她心性愈發沉了,連旁人與她挑釁爭持,她都懶得回一句嘴,可這四尊佛坐在屋裡,林東綉愛挑唆,譚露華不是省油的燈,姜家姊妹更絕非等閑。待會兒不吵起來才叫見了鬼了。

香蘭點點頭,囑咐道:「我知道了,你做得好,櫥里還有半碟子點心,你拿去跟她們分分罷。」返回身到屋內,站在帘子外面,聽見林東綉道:「行了,二嫂也彆氣了,好歹都是一家子親戚,為這點東西也不值得。」

譚露華坐在椅上,支著手臂,面上微微冷笑道:「為著可不是東西,『人爭一口氣佛受一柱香』,為得是這張臉,眼見是瞧我們二爺身子弱,便不把我們當一回事,連送個不值錢的特產還分三六九等親疏遠近,姜家可是好家教。」

姜丹雲本想瞧姜曦雲笑話的,可聽到譚露華扯到姜家的家教上,顯見連她一塊兒繞進去了,不由皺了眉,扯了姜曦雲袖子一把,低聲道:「你也是的,怎就疏忽了?倘若如此,還不如不送呢。」

只見姜曦雲放下茗碗,慢條斯理道:「二伯命人從福建捎回來的特產,咱們幾個姐妹人人有份,我覺著住在府上叨擾了人家,福建這特產又是個新鮮物兒,就把自己那份兒拿出來與林家的哥哥姐姐們分了。」說到此處看了姜丹雲一眼。

香蘭看得分明,心道:「這言下之意就是『人人有份的東西,單我拿出來送了林家,你半毛不拔又有何資格奚落我?』這姜曦雲骨子裡果然是個厲害的。」

姜丹雲果然臉色變了變,不吱聲了。

姜曦雲輕描淡寫道:「東西統共就幾樣,林家的太太得了一份兒最多的,大表哥為二哥的事出力,我也多給了些,因林家三表哥之妻櫻如姐姐同我在閨中就交好,我多給三表哥那份兒便含著她的例了,我給二表哥的福建特產雖少,可添了兩錠子上好的藥材補足,另有一方極好的徽墨,這兩樣比尋常福建特產還金貴些,倘若表嫂還想要福建的特產,回頭再請二伯捎些來便是了。」

香蘭心說:「這話的意思是給二爺那頭福建的東西雖少,但也以別的東西補足了,跟旁人是一樣的。這一番話確實滴水不漏。」

譚露華冷笑道:「免了,曦姑娘把自己的禮勻出去送人,慷慨大方,孝順嫻淑,這麼得太太稱讚的,我再厚著臉皮討豈不是不知趣兒,也用不著姑娘寫信。彩鳳!去把曦姑娘送咱們那份東西拿回來,用了什麼拿銀子補上,好讓人家接著獻前兒去。」

眼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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