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遇故(四)

「……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狐媚樣兒,嘖,這樣弱不禁風的女人實則是最賤最毒最可恨的,對男人總是扮個楚楚可憐的樣兒,又是眼淚,又是委屈的,不知道多愛灌迷魂湯,爺們筋骨一軟,老婆孩子都扔到腦袋後頭去了。」焦氏兩眼乜斜著香蘭,兩道濃眉將要豎起來,「原本還以為她有些體面,想不到也不過就是個爬床的丫頭。」戴三爺戴蓉前些日子就偷了個丫頭,險些私出孩子,焦氏發狠整治,落了一身腥,得了個「河東獅」的諢號,正是恨上心頭的時候。

「偏爺們就吃這套呢,一個個都是賤骨頭,把奴才種子舉到自己老婆頭上,都是活該天打雷劈的。」另有個婦人似笑非笑,朝香蘭那邊看了兩眼。

趙月嬋用扇子遮著嘴,心中連連冷笑。方才焦氏看見香蘭坐在湖邊,便贊她生得好,又談論她來歷,趙月嬋便道:「她這個來歷我還真清楚明白,奴才種子出身的,仗著有兩分顏色,沒少勾搭爺們,聽說好幾個都同她有首尾,這樣淫奔不才的原就該趕出去,可林家那大爺……諢號你們也都曉得,唉……說出來也難啟齒,那小娼婦給賣到窯子里,不知怎麼腌臢,林家那糊塗的爺髒的臭的一概不拒,竟是被小淫婦纏軟了腿的,太太打著罵著還不肯撒手,當日我勸了幾句,反倒討了嫌,被人厭得跟什麼似的……」說著還用帕子蘸了蘸眼角。

同她們一處的都是戴家素日里交好的,都知趙月嬋先前是同林家和離再嫁。但見趙月嬋生得標緻,行事有分寸,說話又伶俐討喜,便十分親近,且林錦樓有個「霸王」諢號,又風流花名在外,故對趙月嬋這顛倒黑白說的話便十分相信,再看香蘭,也是滿腔厭惡,一時說個不住。

她們這裡說得熱鬧,卻不妨小鵑並鄭靜嫻的丫鬟悅兒和幾個丫鬟在梢間里說笑,將趙月嬋等人說得聽了個滿耳,小鵑登時氣得臉色通紅,咬牙罵了兩句,「噌」站起來跑了出去。悅兒暗想:「方才林大爺跟我們奶奶說了,要多看顧香蘭,如今傳出流言蜚語,香蘭名聲上不好聽,難免要受閑氣,林大爺也面上無光,這事還要稟報奶奶才是。」想到此處往明堂里去,只見鄭靜嫻正跟幾個有些年紀的貴婦說話,便過去,附在鄭靜嫻耳邊輕聲說了一回。

鄭靜嫻一愣,看著悅兒:「當真?」悅兒點了點頭。鄭靜嫻微皺眉頭想了一回,想起身又坐了下來,展平了眉眼,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罷。」悅兒便退了下去。

鄭靜嫻端著茗碗,用蓋子撥動著茶葉。倘若是旁人,她還真願意去管一管的,趙月嬋什麼貨色她清楚,對其為人極其不屑。且林錦樓如今前程似錦,連她爹都說,要多敬重幾分,此人左右逢源,精明絕頂,又擅周旋,一副忠君愛民模樣,竟肯自己花銀子養私軍替朝廷打仗,既不邀功,也不張狂,難得年紀輕輕的就有這個心性,頗得聖上和閣老們青眼,誰知道這小子日後能把官做到什麼份兒上,她料理了這樁事,也是和林錦樓再結一個善緣。只不過陳香蘭……她是膈應了。

早在她與宋柯成親之前,她去宋家做客,親眼瞧見過宋柯如何待香蘭溫存。宋柯這樣好脾氣的人,竟為了香蘭跟林家兩位小姐翻臉,可見如何愛重。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宋柯看著香蘭的眼神,竟也是脈脈情深——時至今日,宋柯都未用這種眼神瞧過她。當初她執意要嫁宋柯,實則已咬牙硬等著陳香蘭會進門做小妾,她面上裝不在乎,可全身卯足了勁兒跟陳香蘭鬥法。一個只不過有些姿色出身卑賤的女人,怎敵得過她這樣出身高貴,明媒正娶的太太,更勿論她家裡能替宋柯鋪一條錦繡前程。與其說她信自己能掌控一切,倒不如說她是相信自己娘家勢力和宋柯的抉擇——畢竟宋郎最後擇了她。只是當初她聽說陳香蘭自請而去,心裡是頗鬆了一口氣的。原本以為此事至此終了,卻不曾想今日又和陳香蘭在這個場合里相遇。想到方才宋柯失魂落魄的神色,鄭靜嫻就覺著心口疼,故而悅兒方才同她說香蘭被趙月嬋詆毀一事,她聽完竟有種隱隱的痛快和興奮。篤定主意不管這一樁。

且說小鵑將此事同香蘭說了,香蘭木然的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小鵑氣得鼓鼓的,還等著香蘭同她一道同仇敵愾,沒成想香蘭只說了一句,便道:「這就完了?就……就這麼便宜趙月嬋那賤人啦?」

香蘭正獨自傷心呢,聽了小鵑的話忍不住向上勾了勾嘴角,道:「你不是怕她怕得緊,原先看見影兒都恨不得躲,怎麼這會子又直呼其名,又罵她賤人的。」

小鵑哼道:「先前她是林家大奶奶,我身家性命攥她手裡,她又這樣兇惡,我自然是怕的,如今她早就從林家滾蛋了,我還怕她個球!」又笑著對香蘭道:「反正有你和大爺撐腰不是?她可沒少說大爺壞話,大爺聽到一準兒氣死。」

香蘭笑了起來,把手裡剩下的點心搓得更細,一併扔到湖水裡,然後拍拍手,用帕子擦了擦,小鵑忙道:「要不要拿些綠豆面過來凈手?」

香蘭搖了搖頭,站了起來,理了理衣裳道:「你說得是,如今她已不是林家大奶奶了,咱們還怕她個球!」邁步往趙月嬋那邊走去。

小鵑眼睛瞪得溜圓,急急忙忙跟上,口中道:「奶奶你慢點,等我去叫人。」

香蘭停下腳步,奇道:「叫人?叫什麼人?」

小鵑道:「奶奶不是要去找趙月嬋理論么?她那樣的惡婆娘恐怕要跟你動手撕虜,奶奶你這樣的,只怕不是她的對手,我去告訴大姑奶奶,借幾個丫鬟過來,壯壯聲勢,萬一不成,奶奶也不吃虧。」

香蘭伸手戳了小鵑腦門一記:「你可真真兒看熱鬧不嫌事大,日後少跟桂圓一處胡鬧,小子們都皮,你也學一肚子淘氣回來,回頭帶歪了畫扇。」頓了頓道:「誰說我要同她理論了?」言罷邁步便走,小鵑連忙跟上。

眾貴婦見香蘭竟朝她們走過來,臉上不由泛起驚訝之色,繼而生起輕蔑之心,你拉我一下,我推你一把,彼此使著眼色。香蘭走到近前,先盈盈一福行禮,對趙月嬋含笑道:「趙姐姐別來無恙?不知不覺間,將要闊別兩年了,今日重逢故人,心中不勝歡喜之情,想同姐姐敘敘舊。」

眾人見香蘭態度熱絡,便紛紛看向趙月嬋。

趙月嬋搖著扇子,冷笑道:「我同你無甚話可說。」

香蘭仍微微笑道:「來京城之前,太太特特囑咐了我一番話,說我要見著趙姐姐務必轉達,姐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趙月嬋暗道:「到不知道這小蹄子要怎麼弄鬼,眾目睽睽之下,量她也不敢怎樣。」想到此處便跟著香蘭去了,二人走到房後假山一處清幽之地,趙月嬋冷冷道:「有什麼話?說罷。」

香蘭臉上仍掛了笑道:「今日一見,你過得還不錯。」

趙月嬋冷笑道:「倒也沒什麼不錯,五品官的正頭奶奶,湊合活著罷了。倒是你,真是抖起來了,原先不知在哪個旮旯里的小凍耗子,搖身一變,居然也巴上了高台盤。」

香蘭含笑道:「姐姐說這番話是嫉妒罷?大爺近來少去外頭胡混吃酒了,連家裡的姬妾也都散了,讓我宿在正房裡,如今連外頭人情送往也硬帶著我來,我雖不才,還真有那麼幾分體面。」

這話刺得趙月嬋胸口發悶,臉色發白,壓著心頭火,上下打量香蘭,口中嘖嘖道:「你穿這一身,倒還真像那麼回事。只可惜,一輩子都當不成正頭主子奶奶,等林錦樓膩歪了,到時也能看看你的下場。」

香蘭笑道:「這就不勞你費心了。說起來,你同大爺成親幾年,大爺連個正眼色都沒瞧過你,可憐你生得這樣花容月貌,大爺這樣風流好色的人,也能狠心讓你守活寡,這幾年的滋味,不好受罷?」

趙月嬋惡狠狠的朝香蘭瞪了過來,伸手指道:「你,你說什麼!」

香蘭把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笑道:「小聲些,別把不相干的人招來,到時候丟得是姐姐的臉。這是大爺同我說的,說你身子太臟,他寧肯抱著母豬,也不願碰你一碰。」

趙月嬋兩眼裡將要轉出淚,氣得臉又變成紅色,唇咬牙道:「你這賤人,你就乾淨了?還不是讓我賣到窯子里……」

香蘭冷笑道:「合該我遇到貴人,老天開眼,竟未淪落到那樣不堪的地方去。」面色緩了緩,復又笑了起來,道:「大爺不懂愛重姐姐這樣的美人,想來姐姐也是春閨寂寞,怪道常常去甘露寺上香,不知是真禮佛,還是去尋什麼人了……」

趙月嬋這一遭正正面色大變,頭上如同轟了一個焦雷,第一想到的便是林錦樓將她的事告訴香蘭了!但轉念一想又覺著不能,林錦樓那樣的人,何等高傲,又怎會對外說自己曾被戴綠帽子的事。

趙月嬋抖著嘴,恨得雙眼將要噴出火:「賤人,滿口裡胡說八道,什麼甘露寺,我從未去過。」

香蘭往前邁了一步,微笑道:「好巧不巧,我剛好去過一回,恰巧看見姐姐正在僧人的寮房裡……難為大爺還親自帶了兵去捉姦,聲勢浩大,唬得我躲在窗根底下都未敢吱聲。大概就從那天之後,大爺便跟你和離了罷?」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