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懲戒(二)

她對林昭祥素來懼怕,此時更無一絲僥倖之心,伏在地上,流著淚道:「孫女該死……當初瞧見這事,孫女也想告訴太太,可聽了那丫頭挑唆,說若三姐姐跟那人私奔了,那永昌侯府的親事就會落到我身上,孫女實在是羨慕三姐姐好姻緣……又怕二嬸知道我瞧見三姐姐醜事,對孫女生了膈應,所以便……」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形容甚是可憐,「後來出了事,孫女十分後悔,可,可也不敢再說了……」

「你羨慕三丫頭的親事?為什麼?」

林東綉已羞愧得滿臉通紅,滴淚泣道:「這都是孫女的醜事,我已盡知,說也無益,還求祖父給我留臉。」

林昭祥卻直起身子,道:「既問你,你說便是了。」

林東綉方道:「永昌侯位高權重,又是個體面豪爽之人,大哥對他也多有稱讚,可見是個極好的,婚姻大事豈非兒戲,自然要找可靠之人,永昌侯雖年歲大些,卻也是個可靠的貴婿了,也只有三姐姐命好,托生太太肚子里,才能有這樣的姻緣,誰知她倒嫌棄……」越說聲音越低,漸漸訥訥不可聞。

林昭祥沉默良久,一指水煙袋,林錦樓立刻上前裝煙絲,點燃了送到林昭祥手中。他咕嚕咕嚕抽了幾口,又把水煙交由林錦樓,緩緩道:「四丫頭,自小到大家裡連針頭線腦都不曾短過你的,大房二房攏共四個丫頭,公中給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樣的,因你年紀最小,你祖母還時常掏銀子額外補貼你,比比旁家庶出的女孩兒們,林家一碗水已端得十分平穩了,你沒投胎到太太肚子里,那是你的因果,若因此遷怒家裡,便是你沒有良心了。」

這一句正戳到林東綉心裡,可口中只能道:「不曾不曾,我不曾恨過家裡……」一抬頭對上林昭祥洞徹世情的雙目,只覺渾身上下都被看透了似的,慌忙低下了頭。

林昭祥上下打量了林東綉幾遭,仰起頭微微出了會神,忽然道:「也罷,你既眼紅三丫頭的親事,我便換你如何?」

一語未了,林錦樓便大吃一驚,忙道:「祖父……」

林昭祥擺了擺手,看著林東綉不敢置信又驚愕莫名的臉蛋,半眯著眼道:「我問你話呢,如何?」

林東綉不知所措的看看林昭祥,又看了看林錦樓,怯怯道:「祖父,我……我再也不敢了……」見林昭祥面無表情看著她,手不由在袖子里握成拳,狠狠咬了咬牙,啞著嗓子道:「倘若這門親事換成我,那便是……便是祖父的慈愛體恤,也是孫女上輩子積的福氣。」說完就磕頭伏在地上。

林昭祥望著房頂悠悠道:「此事還未曾跟永昌侯府提,永昌侯原是相中了你三姐姐,如今換做是你,人家樂不樂意也未可知,倘若這門親事不成,林家也不會虧待你,自然給你選一門殷實人家嫁了,你父親不明白你的心,原一直想給你找個門第清白的讀書人,可我知道你素來是愛富貴的。」

林東綉方才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得發暈,連歡喜都顧不上了,可聽了最後一句,臉上驟然一燙,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垂下頭不語。

林昭祥道:「有些話,我說出來你別不愛聽,你到底是個庶的,永昌府門第高規矩大,你嫁過去有沒有你母親的手段才幹,你心裡有數,倘若壓不服陣,理不順事,自有你難過的日子。且永昌侯房裡幾位老姨娘都是跟隨多年,有子有女,又有不少年輕貌美的姬妾,永昌侯念舊情,你若還來小女孩兒拈酸吃醋一套,最後也只有你沒臉。那府里上上下下一雙富貴眼,比你嫁尋常殷實人家艱難百倍,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林家,只有你自己的父兄,還有你忍氣吞聲,事事容讓,我說這話你明白了么?」

林東綉渾身驚出一身冷汗,但旋即又為祖父為自己婚事出頭將嫁貴婿的喜悅沖淡,一個頭磕到地上,道:「祖父諄諄教誨,愛惜孫女,教孫女做人,孫女萬萬不敢忘。」

林昭祥又命林東綉每日抄女則一遍,自今日起禁足在房,方才揮手打發她去了。

林昭祥長聲一嘆,林錦樓忽然發覺原本精神矍鑠的祖父一夜之間彷彿蒼老了好幾歲。他心裡不好受,單膝跪在林昭祥身邊,低聲道:「我扶祖父上床歇歇,要不要請羅神醫過來?」

林昭祥疲倦的擺擺手,沙啞著嗓子道:「雖說我一貫不管俗務,但你們幾個孩子什麼模樣我心裡有數。這四個丫頭在一起掰手指頭算,大丫頭太愛掐尖向上;二丫頭尚能算聰明本分,可跟你母親比還差得遠,自小又被你母親拘得緊了,不算出類拔萃;三丫頭被二媳婦兒養廢了;四丫頭太過虛榮自私,可我方才問她幾句,她還有羞恥心,本性卻也不壞。」說完咳嗽了兩聲。

林錦樓連忙給他順氣,口中勸道:「祖父別說了,歇歇罷。」

林昭祥擺擺手,緩過一口氣道:「永昌侯這門親非結不可,林家歷來是在文人仕途上走的,可如今除了你父親……軒哥兒那個身子骨只是耗年月罷了,亭哥兒有兩分小聰明,不是上進之人,調教好了也僅是守成而已,園哥兒年紀尚小……咳咳……」又咳嗽幾聲。

林錦樓忙拿了痰盒過來,林昭祥吐了,又喝茶漱口,掏出一塊巾子擦了擦嘴,道:「族裡倒有幾個上進的,可關起門來到底不算是一家,真正還得憑自己本事。這一輩子孫只能指望你,鎮國公能提攜一把,另外便是永昌侯了。先前我想著三丫頭雖然性子嬌了些,可是個實心憨傻的,永昌侯總拿捏得住,他人品好,也不至於薄待三丫頭,可如今看來是不行了。家裡的女孩兒也就只剩下四丫頭一個,她既盼著這門親事,如今到手了也該珍惜,她還是有些廉恥,不過私心貪念過重,心胸氣量上不得高台盤,可也比三丫頭穩妥……」

林錦樓微微垂了頭,他的妹妹們,除了大妹妹嫁了個文人世家,其餘一個嫁給鎮國公之子,一個要嫁給永昌侯,家裡已算傾所有之力用在他身上,他眼眶一熱,望著祖父日益年邁的臉,說不出話。

林昭祥思慮了片刻,道:「讓你母親把伺候四丫頭的人都換一換,都換成人品淳厚,聰明識時務的,從明日起,讓你母親親自教她……」說了一半,又揮了揮手道,「算了,不用你,我親自跟大媳婦兒說。」

沉默良久,又看著林錦樓道,「我知道你今日是氣昏了頭,可也不該上來便打三丫頭,本來占理的事,你幾拳頭下去,反倒落人口實,又壞了自己名聲,何苦來哉的,你得學會制怒。我年輕時也是不懂這個理兒,吃了不少虧,你……唉,你哪兒哪兒都好,就是這個脾氣……」

「哪兒哪兒都好」,這還是林錦樓頭一遭聽他祖父如此誇他,他眼眶又一熱,強笑道:「孫兒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外頭的事都處理好,不能有什麼不好的風聲。」

「是。」

「這事之後,二房便要記恨你們了,回頭給你二叔些好處。家裡斷了他財路,你怎麼做自己清楚,還有你三弟,平日多照拂些,三丫頭那兒……你不要過問。」

「是,孫兒明白。」

「盧韶堂那裡,你要動手整治不可讓人抓住把柄。」

「這個自然,祖父放心。」

林昭祥說完這幾句便不再言,林錦樓見他面露倦容,神情萎頓,便不敢再打擾,親手取來一條錦被蓋在林昭祥身上,又往小茶壺裡添了些熱水,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在門口招手把琉杯喚來,命她去取老太爺平日吃的補藥,又問老太太情形,琉杯道:「老太太無礙,這會子吃了葯已經睡了,太太在跟前侍疾。」

林錦樓點點頭便走了出去,只見廳堂里空蕩蕩的,已人去樓空,地上的血跡也被擦了個乾淨。他走到屋外,只覺寒風襲人,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

此時雙喜小心翼翼的走過來,在林錦樓身側,低頭恭敬道:「大爺,溫將領來了,就在二門外候著。」

林錦樓連忙大步邁出去,只見溫如實站在兩盞紅燈籠下,見林錦樓便抱拳稟告道:「大爺,在護城河上找著一具屍首,經辨認是杜賓的。」

溫如實說完這話便立刻閉了嘴,死死垂著頭不敢往上看主子臉色。想來林錦樓的臉色應比鍋底還黑。

「確認了?」

「確認,屍首不曾腐爛,頭臉都是好好的,背後中刀,一刀捅進心窩斃命。」

原來當日林府侍衛從外趕來,杜賓等人見大事不妙便連忙逃走,慌亂中不忘帶著二房母女當做人質,逃半路遇到徐百戶帶兵追捕,他便臨時反水,殺了同伴佯裝救人的英雄,將二房母女送回林家。卻不料盧韶堂早就得了消息,自杜賓進城之日便盯了他的梢,派人將他殺了,扔進護城河裡滅口。

林錦樓濃眉緊鎖,雖這一則他早已想到,但事到如今還是覺著白白便宜了杜賓那畜生。此時聽到有人在背後叫他道:「大哥……」

林錦樓扭頭,見林錦亭站在二門內,耷拉著腦袋,沒精打採的模樣,囁嚅道:「大哥,可否借一步說話,弟弟有事想同你說。」

林錦樓轉身進了垂花門,冷著臉不說話。

林家小三爺從小最怕他哥哥,覺著他比祖父都可怕,祖父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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