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9月21日~1947年7月15日

北平

二十一日 昨天在飯館子里喝了茶,結果是失眠一夜。五點起來輪班看行李,同姜秉權先生談了半天。吃過早點,叫了輛洋車,把行李放上,同姜到車站去,九點多車開。沿路每一個站都有碉堡,守衛森嚴,令人膽戰,在車上幾乎每站都買東西吃,以唐山燒雞為最好。九點五十分到北平,我在黑暗中,看到北平的城牆,不知為什麼,忽然流下淚來。北大派陰法魯 、孫衍炚,到車站上去接,坐汽車到沙灘紅樓住下。

二十二日 夜裡雖然吃了安眠藥,但仍沒睡好,早晨很早就起來了,洗過臉,到外面澡堂去洗了一個澡。回來,陰同孫在這裡等我,我們一同出去到一個小館裡喝了一碗豆漿,吃了幾個燒餅,陰就領我去看湯錫予先生。我把我的論文拿給他看,談了半天。臨出門的時候,他告訴我,北大向例(其實清華也一樣)新回國來的都一律是副教授,所以他以前就這樣通知我,但現在他們想破一次例,直接請我作正教授,這可以說喜出望外。又同陰到東昌衚衕去看傅孟真 先生,他正要出門,在院子里坐了會。就出來坐洋車到國會街去取行李,取了回來,到理學院對面小館裡吃過午飯,回來躺下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起來整理了下書籍,步行到東安市場去,別來十一年,市場並沒改變,看了看舊書攤,忽然頭昏起來。買了點吃的東西就回來,吃完就睡。

二十三日 夜裡仍是失眠,早晨七點起來,洗過臉到外面去吃早點的時候,遇到陰,一同吃過,就到他的宿舍里去,談了談他的研究範圍,去了許多他的朋友。十一點到院長家去見湯先生,他領我到校長室去見胡適之先生,等了會,他才去。同他對面談話,這還是第一次,我只覺得這聲名大得嚇人的大人物有點外交氣太重。在校長室會到楊振聲 、朱光潛 、鄧恭三 ,出來吃過午飯,回來躺了會,又出去雇洋車到國會街取箱子,剛回來,湯先生來談了半天我的研究計畫。他走後,我就出去,到那小館吃過晚飯,就去找蔣豫圖,一直談到八點才回來。

二十四 夜裡睡得意外地好,早晨七點起來,洗過臉,到外面吃過早點,就到大學圖書館去。我想看一看究竟有些什麼書,尤其是關於梵文的。結果,雖然找到幾本可用的書,但大體說來,總還是太少。出來坐洋車到東長安街郵局去送了幾封信,到買舊東西的攤子那裡去看了看,外國人回國的很多,東西不能帶都賣掉了,結果就形成了這些攤子。到大陸銀行,領出稿費,到市場去買了個熱水壺,就到東來順去吃飯,羊肉作得真好,心裡大樂,真覺得北平是世界上最好的住家的地方了。回來躺下休息了會,到院長家去了趟,回來看吐火羅文,想念Brāhmī字母 。五點到中老衚衕看沈從文先生,談了會。坐洋車到帥府衚衕去替幼平送東西,回到理學院對面的小館裡,吃過晚飯,就回來。

二十五日 夜裡睡得還好,早晨天剛明就起來了。洗過臉,出去吃過早點,回來看了會書。九點到文學院長辦公室去,湯先生還沒有去。我就到圖書館去看閱覽室,十點前又回去,湯先生拿給我幾卷西藏文佛經看,我勸他買下來,在那裡遇到姚從吾 。出來就到北平圖書館去,丁浚先生領我到書庫里去參觀,這裡的梵文巴利文的書都不少,是我萬沒想到的。又到樓下去會了一位彭先生,是蒙古人,他專管西藏文蒙古文佛經,也會一點梵文。一點前出來,到理學院對面小飯鋪吃過午飯,就回來躺下休息了會。四點出去先到東四郵局寄了幾封信,就到馬大人衚衕去看姚從吾,一直談到快天黑才出來。到東四一個飯館裡吃過晚飯,到市場去逛舊書攤,居然買到一本Buddhist Mahayana 。大喜過望,另外又買到Thomas Mann 的Buddenbrooks ,回來就睡。

二十六日 早晨七點前起來,沒有出去吃早點,只在家隨便吃了點東西,十點到文學院長辦公室去看湯先生,談了談我的研究計畫,範圍放得太寬了,原來他只是想替學生要一個課程表。出來去看楊丙辰 先生,他被人家給戴上了一頂漢奸的帽子,一肚子牢騷。說起來如懸河瀉水,一直到一點半才乘機辭了出來,到騎河樓清華同學會去了趟。買了幾個燒餅回來,吃了當午飯,吃完研究湯先生給我看的那張功課表。三點到會計處去領錢,讓我五點前去拿支票。回來躺下休息了會,五點前又回去把支票領出來,就到中老衚衕去看朱光潛先生,坐下談了談,又去看馮至 ,六點出來到那小飯鋪里吃過晚飯。遇到陰法魯,同他到理學院等他吃完飯,一同到他屋裡去,看湯先生讓我看的唐代卷子。談到八點多回來。

二十七日 早晨六點就起來,七點多出去到一個小攤上,站著喝了杯豆付〔腐〕漿,就到清華同學會去等汽車。八點車開,悶在裡面什麼也看不到,九點前到清華園,一別十一年,今又重逢,心裡心緒萬端。先到新南院五十二號去替陳寅恪師看房子,又到辦公處同何汝楫談移入後傢具問題。清華並不像報紙上登得那樣破壞得厲害,這也是一點安慰。出清華到成府去看佟忠良,他還在地里作工。我找到他同他談了談陳先生的近況。步行到海淀,坐洋車到西直門,上電車的時候,鋼筆被扒去,它隨我十六年,走了半個地球,替我不知寫了多少萬字,今一旦分離,心裡極難過。到四牌樓吃過午飯,坐洋車到中國銀行匯家三拾萬元,到琉璃廠商務去買了幾本書。又到東安市場買了一隻Parker51 ,作為今天損失的補償,六點前回來,隨便吃了點東西當晚飯。

二十八日 早晨七點起來,洗過臉,出去吃過早點,回來寫給陳寅恪師一封信,開始寫下學年研究計畫。十點前到圖書館去,進書庫里去查書,主要是看關於佛教方面的書,並把唐寫本《妙法蓮華經殘卷》同大正新修《大藏經》對了下。十一點多回來,接著寫研究計畫。十二點出去到理學院對過小館裡去吃過午飯,回來躺下休息了會,起來把研究計畫寫完。五點去找陰同孫,談了會。六點我們到東安市場去,我請他們吃涮羊肉,已經十幾年沒有吃了,真可以說是天下絕美。吃完同陰買了點東西,一同走回來。

二十九日 星期日 早晨七點起來,洗過臉,吃了幾塊干點心,抄下學年研究計畫。九點多去找陰,問他鄧恭三的住址,說是在東昌衚衕一號,去了,他已經出去了。從那裡又到內務部街去看梁實秋先生,走進大門,一看門上糊了白紙,心裡一驚,一打聽,原來他父親死了,我於是也沒有進去。就到市場去,看了幾個舊書攤,買了幾本書,到潤明樓吃過午飯,就步行回來,躺了會也沒能睡著。剛起來呂寶東來,胡談八扯,一直到六點他才走,我也出去又回到市場買了份《世界日報》,仍然回來,吃了兩個小麵包當晚飯,因為沒電,就躺下。

三十日 早晨七點多起來,洗過臉,吃了一個小麵包。沒有出去吃早點,念Tocharische Sprachreste ,主要目的在研究Brāhmī字母。九點到圖書館去查書,十點去看湯先生,不在,回來看書看到十一點,又回去,同湯先生談了談東方語文系的課程。出來到圖書館要了個借書證,借了三本書,出來到景山居飯館去吃午飯,吃完同楊翼驤 一同回來,到我屋裡談了會才走,躺下睡了一覺,起來看今天新借到的書。五點出去到景山附近散了散步,買了幾個燒餅回來。吃過,休息了一會,劉□□ 來找,一直談到九點多才走。

十月一日 早晨七點起來,洗過臉,吃了幾塊餅乾當早點,念Tocharische Sprachreste。九點到國立北平圖書館去,又見到丁濬先生談了談借看善本書的規矩,我自己把Oldenberg 編的Vinaya Pitakam 借出來,把Cullarvagga V.33.1抄下來。下樓的時候,遇到隋樹森 ,談了會就出來,到景山居吃過午飯,回來躺下睡了會,起來看了點書,心裡亂得很。四點多出去散了散步,回來的路上遇見楊丙辰先生。回來吃了幾片餅乾,自己根本不想吃東西,把老舍的《駱駝祥子》看完。

二日 早晨不到六點就起來了,洗過臉,看Copleston,Buddhism 。心裡直噁心,不想吃東西,九點湯錫予先生來,同他到辦公室請他給我寫了個保證書,就到圖書館去替東方語文系開書單,這書單還真不好開,因為目錄是分年編的,十一點我就坐車到國立北平圖書館去,找到丁濬先生,也不得要領。一點前回來,人直想作嘔,不想吃東西,躺下休息了會。起來,楊翼驤同李炳泉 劉時平 來,請我作《益世報》的特約撰述。他們走後我又到圖書館去,有些書的價錢還是沒法確定,只好回來。二點到市場去,買了本書,到潤明樓去,崔金戎請客,同請的有朱光潛先生,陳樂橋還有一位救濟分署署員,吃完飯,同朱先生一同回來,風大,很冷。

三日 早晨七點前起來,洗過臉,吃了幾片餅乾,念Tocharische Sprachreste。九點半隋樹森來,我們一同出去,我先到院長辦公室,把書單繳給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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