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慾亡身(2)

定哥掩口胡盧道:「黃花女兒做媒,自身難保!世間那有未出嫁的媒婆?」貴哥道:「虔婆也是女兒身,難道女兒就做不得虔婆?」定哥又笑道:「你說話真箇乖巧好笑!只是人生路不熟,羞答答的,怎好去約他?」貴哥道:「別的事怕羞,這事兒只有小妮子、女待詔知道,怕恁么羞!俗語道得好:『羞一羞,抽一抽,羞兩羞,抽兩抽。只顧羞,只顧抽。若不羞,便不抽。』」定哥道:「好女兒,你怎麼學得這許多鬼話兒在肚裡?」

兩個一遞一句,說得梳妝事畢。貴哥便走到廳上,分付當直的去叫女待詔來。「夫人要篦頭絞面。」當直的道:「夫人又不出去燒香赴筵席,為何要絞面?」貴哥道:「夫人面上的毛,可是養得長的,你休多管閑事!」當直的道:「少刻女待詔來,姐姐的毛一發央他絞一絞,省得養長了拖著地。」貴哥啐了一聲,進裡面去了。

不移時,女待詔到了。見過定哥。定哥領他到妝閣上去篦頭,只叫貴哥在傍伏侍,其餘女使一個也不許到閣兒上來。

女待詔到得妝閣上頭,便打開傢伙包兒,把篦箕一個個擺列在卓子上,恰是一個大梳,一個通梳,一個掠兒,四個篦箕,又有剔子剔帚,一雙簪子,共是十一件傢伙。才把定哥頭髮放散了,用手去前前後後,左邊右邊蒲睃摸索,捏了一遍,才把篦箕篦上兩三篦箕。貴哥在傍,把嘴一努,那女待詔就知其意願,口兒開科說道:「夫人,頭垢氣色及時,主有喜事臨身。」貴哥插嘴道:「應在幾時得喜?」女待詔道:「只在早晚之間,主有非常喜慶。」定哥道:「朝廷沒有覃恩,我又不討封贈,有恁么非常的喜事?」女待詔道:「該有個得活寶的喜氣。」貴哥插嘴道:「除了西洋國出的走盤珠,緬甸國出的緬鈴,只有人才是活寶。若說起人時,府中且是多得緊,夫人恰是用不著的。你說恁么活寶不活寶?」女待詔道:「人有幾等人,物有幾等物,寶有幾等寶,活也有幾等活。你這姐姐只好躲在夫人跟前拆白道綠,喝五吆三,那曾見希奇的活寶來?」

定哥心中雖是熱燥得緊,只是口裡說不出來。貴哥又問女待詔道:「你今日來篦頭,還是來獻寶?」定哥便把女待詔推了一推道:「小妮子多嘴饒舌,你莫聽他!」貴哥便向女待詔瞅了一眼。女待詔道:「要活寶時盡有,只怕夫人不用。」貴哥道:「夫人正用得著這活寶。」定哥道:「還不噤聲!誰許你多說?」貴哥道:「我站在此,禁不住口。我且站遠些個。」說罷,洋洋的走過一邊。定哥便道:「婆子,我且問你,那人幾時見我來?有恁話對你說?你怎麼大膽就敢替他來誘騙我?」

女待詔道:「夫人勿罪!待老婆子細細告訴夫人。這個月那一日,夫人立在朱簾下邊,瞧看那往來的人。恰好說的那人,打從府門過,看見夫人容貌,便嘆道:『天下怎麼有這等一個美人,倒被別人娶了去,豈不是我沒福!』」定哥笑道:「這不是那人沒福?」貴哥聽得,又走來插嘴道:「不是那人沒福,是誰沒福?」女待詔道:「是我婆子沒福。」貴哥道:「怎麼是你沒福?」女待詔道:「若是夫人不曾出閣,我去對那人說,做上一頭媒,豈不撰那人百十兩媒錢?」貴哥道:「夫人倒肯作成你撰百十兩銀子,只怕那人沒福受享著夫人。」定哥道:「他派演天潢,官居右相,那裡少金釵十二,粉黛成行,說他沒福!看來倒是我沒福!」女待詔道:「夫人,乾淨識得人。只是那人情重,眼睛裡不輕意看上一個人。夫人如何得沒福!」

一邊說,一邊篦頭。

三個人說得火滾般熱,竟沒了一些避忌。這定哥歡天喜地,開箱子取出一套好衣服,十兩雪花銀,賞與女待詔,道:「婆子,今日篦得頭好,權賞你這些東西。我日後還要重重酬你。」女待詔千恩萬謝,收藏過了,才附著定哥耳朵說道:「請問夫人,還是婆子今日去約那人來?還是明日去約他?」定哥麵皮通紅,答應不出。貴哥道:「老虔婆做事顛倒!說話好笑!今日是一個黃道大吉日,諸樣順溜的。況且那人,數日前就等你的回覆,他心裡好不急在那裡。你如今忙忙去約他晚上來,他還等不得日落西山,月升東海,怎麼說個明日?」

定哥笑道:「痴丫頭,你又不曾與那人相處幾時,怎麼連他的心事先瞧破來?」貴哥道:「小妮子雖然不曾與那人相處,恰是穿鐵草鞋,走得人的肚子過。」定哥又冷笑了一聲,低頭弄著裙帶子。女待詔道:「婆子如今去約那人。夫人把恁么物件為信?」貴哥將定哥一枝鳳頭金簪拿在手中,遞與女待詔。那簪兒有何好處:葉子金出自異邦,色欺火赤;細抽絲攢成雙鳳,狀若天生。頂上嵌貓兒眼,閃一派光芒,沖霄輝日;口中銜金剛鑽,垂兩條珠結,似舞如飛。常綰青絲,好像烏雲中赤龍出現;今藏翠袖,宛然九天降丹詔前來。這女待詔將著這一件東西,明是個消除孽障救苦天尊,解散相思五瘟使者。

貴哥把簪兒遞與女待詔道:「這個就是信物了。」定哥笑道:「這妮子好大膽,擅動我的首飾!」貴哥笑道:「小妮子頭一次大膽,望夫人饒恕則個。」定哥道:「饒你,饒你!」女待詔歡天喜地,接著簪兒出門,一徑跑到海陵府中。

海陵正坐在書房裡面。女待詔便走到那裡,朝著海陵道:「老爺恭喜,老爺賀喜!」海陵道:「我托你的事,如今已是七八日了,我正在此惱你。你今日來賀恁么喜?」女待詔道:「老婦人如今不做待詔了,是一個檄定三秦扶炎劉的韓信,臨潼鬥寶尊周室的子胥,懷揣令旨兵符來救那困圍城的烈丈夫,怎麼還說個惱字!」海陵欣欣然道:「早知你干成了功勞,卻是錯怪了也。」

那女待詔把前前後後的話,細細陳說了一遍,才向袖中取出那同心結的鳳頭簪兒,遞與海陵道:「這便是皇王令旨,大將兵符,一到即行,不許遲滯。」歡喜得那海陵滿身如蟲鑽虱咬,皮燥骨輕,坐立不牢,道:「這事虧著你了。只是我恁么時候好去?從那一條路入腳?」女待詔道:「黃昏時候,老爺把幅巾籠了頭,穿上一件緇衣,只說夫人著婆子請來宣卷的尼姑,從左角門進去,萬無一失。」海陵笑道:「這婆子果然是智賽孫吳,謀欺陸賈。連我也走不出這個圈套了。」忙取銀二十兩賞他。女待詔道:「前日送與貴哥的寶環珠釧,貴哥就送與夫人作聘禮了。老爺今晚過去,須索另尋兩件去送與他。」海陵道:「環兒釧子,我還有兩對,比前日的更好,原留著送夫人的。夫人既收了那兩對,我晚上另帶這兩對去送與他。你須先和他約會一個端正,後頭好常常來往。」

女待詔應允,去見定哥,把海陵的說話回覆了一遍。定哥滿面堆下笑來,叫貴哥送他出門,囑咐道:「師父早些來。」

女待詔一頭走,悄悄地對貴哥說:「完顏老爺再三囑謝你,說晚上另有環兒釧子送你,比前日又好。你須要溫存撫惜他,不要只推在夫人身上。」貴哥啐了一聲,道:「好一個包前包後的馬百六。」兩下散去。

看看天色晚了,定哥便分付前後關門,男婦各歸房去。大小侍婢,俱各早早歇息,不許東穿西走,只留貴哥一個在房伏侍。不覺譙樓鼓響,遠寺鐘鳴。這海陵瞞了徒單夫人,一個從人也不帶著,獨自一個走到女待詔家中,敲門叫道:「待詔在否?」只見女待詔提了一盞小燈籠,走將出來開門。看見海陵黑魆魆的獨自立在街上,便道:「請進來,坐坐去。」海陵道:「這是什麼時候了,還說坐坐?」女待詔道:「譬如他那裡還不招架子,怎的這般性急?」海陵笑了聲,拽了手就走。

女待詔道:「放尊重些,不要連婆子也取笑。」

兩個提著這盞小燈籠,遮遮掩掩,走到烏帶府衙角門首,輕輕敲上一下。那裡面走出一個丫鬟,也拿了一碗小紗燈兒,迎門相叫。海陵走進門去,丫鬟便一地裡拴上了門。女待詔扯扯海陵道:「顏師父,這個便是貴哥姐姐。」海陵聽了女待詔話,便千揖萬揖,謝了貴哥;又在袖子里取出兩雙環共釧,與他道:「屢勞姐姐費心,這物件權表寸心,望姐姐勿嫌輕保」女待詔從旁攛掇道:「老爺仔細看一看,不要錯認了。若論這般一個好姐姐,就受老爺這聘禮,也不為過。」海陵笑道:「原蒙姐姐錯愛,才敢唐突。若論小生這般人物,豈不辱莫了姐姐?」女待詔道:「老爺不必過謙,姐姐不要害怕。你兩個何不先吃個合巹杯兒?」海陵道:「婆婆說得極是。只是酒在那裡?杯兒在那裡?」女待詔搿著他兩個的頭道:「好個不聰明的老爺,杯兒就在嘴上,好酒就在嘴裡。你兩個香噴噴美甜甜+w一個嘴,就是合巹杯了。」海陵道:「果是小生呆蠢,見不到此。」便摟著貴哥,要與他做嘴。那貴哥扭頭捏頸,不肯順從。被海陵攔腰抱住,左湊右湊。貴哥拘不過,只得做了個肥嘴。海陵就用出那水磨的工夫,咂咂咬咬,多時還不放鬆。女待詔笑道:「好姐姐,酒便少吃些,莫要貪杯吃醉了,撒酒風。」海陵便照女待詔肩胛上拍一下道:「老虔婆。一味胡言,全不理論正事。」

三個人說說道道,走到定哥房中。只見燈燭輝煌,杯盤羅列,珍羞畢備,水陸兼陳。恰便似會親見禮,男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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