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思想論

我在前面說過:還珠樓主小說的思想方面,雜而不純。從大體上說來,可以歸納之如下:

道德方面,是偏重於儒家的。《蜀山劍俠傳》第一集第一回第一個出場的人物慨然興嘆:

那老頭遇著他的「同志」白衣人,說道:「京城一別,誰想在此重逢,人物依舊,山河全非,怎不令人腸斷呢?」

一部海闊天空的神怪小說,卻以忠君愛國為其開宗明義第一章,即使擴大到種族問題上說,也是不脫儒家的倫理觀。孝梯忠信四美德,在還珠樓主小說中,是抱得很緊很緊的。

修養方面,那就以佛家(佛教思想來自異域,但在中國差不多成為它的第二故鄉了)為終極之點。書中人最高成就,不是作皇帝駕下的賢相良將,而是作菩薩座下的皈依弟子。寫法寶之威力最大者,都得力於佛法,籠統地名之曰佛門至寶。爭鬥時以慈悲為本,即使是各位正派劍仙在懲罰邪教人物時,也以「趕盡殺絕」為戒,留下一個讓人懺悔的機會。疾惡如仇,心狠手辣的人,加之以「殺孽太重」的罪名,使之多歷劫難,以示因果報應不爽。

生活方面,又極力渲染道家逍遙散淡的趣味了。書中有幾位法力無邊的前輩劍仙,都以遊戲人間的姿態出現,既不像儒家的執著,也不像佛家的苦行,成為儒釋兩家的中間人物。

更有一個共通的矛盾之點,孔丘、釋迎、李耳,都沒有教人窮極奢麗的遺教,而還珠樓主小說中,足以示範如「峨眉仙府」,也是布置得五光十色,麗艷無匹,勝於人間皇宮萬倍。雖然是把酒肉氣洗刷了,富貴氣依然在所難掩。他布置了一個「出世」的環境,同時在這環境中,又容納了「世俗」的豪華。

概括說來,還珠樓主所創造的小說人物,在行為上可說如下:本來是李耳、莊周一般的襟懷,可生就了釋迦牟尼的兩隻眼睛,卻是替孔丘、孟軻去應世辦事。於是儒釋道混成一體了。

儒釋道三家的學說,其哲理的根據,都建築在唯心論的基礎上。「君要臣死,不得不死」;「心即是佛,佛即是心」;「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都是別有作用的字句,全沒有以物質為進退的半點痕迹,還珠樓主小說搓合了三家學說,而創造其神怪故事,自然掙脫不了唯心論的範疇。《蜀山劍俠傳》第十四集七回寫金須奴在海底紫雲宮脫劫換形,可以代表其作品染有濃重的唯心論色彩。摘錄如下:

以上一段,是寫金須奴和二鳳同室相對,不能控制情緒,以致意猿心馬,毀了「道基」。在寫法上是「魔」由外入。《蜀山劍俠傳》第八集五回寫魔由內生,唯心論的色彩更為明顯:

唯心論是一種形而上的學說,凡事一涉到形而上,就無可捉摸。你說沒有那回事吧,好像有這麼一回事;說有這回事吧,又是似有似無,沒有憑據。由此進展,就成了虛無論。所謂「有」,乃無之終;「無」,乃有之始也。《蜀山劍俠傳》第四十六集第三回寫李英瓊和丌南公鬥法,就由唯心論轉進了虛無論。摘錄於下:

從唯心論到虛無論,在「禪理」上是更進一層,在人類實際生活上是更退一層,到達了佛家一塵不染的境界。《蜀山劍俠傳》第十六集第九回寫李寧和其女兒英瓊談「道」,解釋以靜制動,以無視有的道理,說道:「我這小蔭檀妙法,乃佛門密傳,……面壁九月零五日,才得學成。……不過佛家以靜制動,煉來只為修道護法之用,並非上乘;若是上乘,便不著相,本來無物,何有於法,萬魔止於空明,一切都用不著,哪有敵我之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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