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裡,您不是在自己的地方,親愛的 十七

啊!不服從一位死人是這麼容易。如果儘管如此,有時候,人們會遵從他的意願,那麼這並不是出於害怕,相反,是因為人們愛他,人們拒絕相信他已死去。如果一個年老的農民彌留之際請求他的兒子不要砍倒窗前的老梨樹,老梨樹便不會被砍倒,只要他的兒子回憶父親時充滿著愛。

帶著宗教式的對靈魂永生的信仰,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要去做。很簡單,一個被我愛的死者對於我永遠不會死。我甚至不能說:我曾經愛過他;不,我愛他。如果我拒絕用過去時態說我對他的愛,這就是說死去的那個人在。也許正是在這裡存在著人的宗教維度。其實,服從最後的意願是神秘的:它超越了任何實際和理性的思索:年老的農民在他的墓里永遠不會知道那棵梨樹是否會被砍倒;然而對於愛著他的兒子他不可能不服從父親。

過去,我曾經(我至今仍然)為福克納的小說《野棕櫚》的結尾所感動。女人因流產失敗死去,男人仍在監獄,被判刑十年;有人給他的囚室裡帶來一粒白藥片,毒藥;但是他很快打消了自殺的念頭,因為唯一能延長他所愛女人的生命的辦法便是把她保留在記憶中。

「……她不在了,一半的記憶也已不在;如果我不在了,那麼所有的記憶也將不在了。是的,他想,在悲傷與虛無之間我選擇悲傷。」

以後,在寫《笑忘書》的時候,我投入了塔米娜這個人物中,她失去了丈夫,絕望地試圖重新找回和收集散落的記憶,為的是重新建立起一個已消失的存在,一個已結束的過去;這時我開始懂得,在回憶中,人們不會重新找到死人的所在;回憶只是他不在的確認;在回憶中,死人只是一個變得蒼白、遠去、不可及的過去。

可是,如果我永遠不能把我愛的人看作已經死去,他的所在怎麼表現呢?

在我所了解的他的意願中,我將對它永遠忠誠。我想著那棵老梨樹,它會留在窗前,它會留在窗前,只要那位農民的兒子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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