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裡,您不是在自己的地方,親愛的 十

我想到《審判》的末尾:兩位先生朝K彎下身子,他們在扼死他:「K的逐漸模糊的眼睛,還能看見那兩位在觀察結局的先生就在自己的臉旁邊,兩隻臉挨在一起。『像只狗!』K說,彷彿恥辱在他之後還將存在。」

《審判》的最後的名詞:恥辱。最後的畫面:陌生的臉,就在旁邊,幾乎碰到他的臉,觀察著K最隱秘的狀況:他的臨終之際。在最後的名詞、最後的畫面中,凝聚了整個小說的基本境況:存在;不論任何時候,可進入他的睡房;讓人吃掉他的早餐;準備好,日日夜夜,去接受提審;看著別人沒收掛在他窗戶上的窗帘;不能與他所想要往來的人去往來;不再屬於他自己;失去作為個人的地位。這樣的改變,把主體的人變為客體的人,使人感到的是恥辱。

我不相信卡夫卡讓布洛德毀掉他的通信是害怕它們被發表。這樣的想法他幾乎不會有。出版商們對他的小說不大感興趣,他們怎麼會感興趣他的通信。促使他想毀掉它們的,是恥辱,完全基本的恥辱,不是作家的恥辱那一種,而是一個普通人的,恥於把自己隱私的東西掉在別人眼皮下,家人眼皮下,陌生人眼皮下,恥於被轉換為物體,而這恥辱有可能「在他身後依然存在下來」。

然而,這些信布洛德卻把它們發表了;以前在他自己的遺囑中,他曾要求卡夫卡「取消某些東西」;然而,他自己卻發表了一切,毫無區分。甚至這封在抽屜里找到的長而艱澀的信,卡夫卡始終沒有決定寄給他父親,可是靠了布洛德,什麼人都可以在後來讀到它,除去它的收信人。布洛德的不審慎在我看來無可原諒。他背叛了他的朋友。他違背他的朋友的意願而行事,違背他的朋友意願的方向與精神,違背他所了解的他的害羞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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