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道路在霧中 對約瑟夫·K的第二次審判

與威爾斯相反,卡夫卡的早期詮釋者遠遠不認為K是一個反抗專制的無辜者。對於麥克斯·布洛德來說,毫無疑問,約瑟夫·K是有罪的。他幹了什麼?按照布洛德的說法(《卡夫卡作品中的絕望與拯救》,1959年),他因為自己的LIEBLOSIGKEIT,他的無能力去愛,而有罪。「JOSEPHKLIEBTNIEMAND,ERLIEBELTNUR,DESHALBMUSSERSTERBEN.」約瑟夫·K不愛任何人,他只是去追追女人,所以,他應當死。(我們要永遠記住這句絕對愚蠢的話)布洛德立即指出K的LIEBLOSIGKEIT的兩個證明:按照小說未完成的,之後被擯棄的某一章(一般都發表在小說的附加部分):約瑟夫·卡三年以來,沒有去看望過自己的母親;他只是寄錢給她,通過一位表兄了解她的身體情況。(奇怪的相似:小說《異鄉人》中的墨爾索MEURSAULT也被指控不愛他的母親。)第二個證明:是他與布爾斯特納小姐的關係。在布洛德看來,那是「最卑下的性」的關係(DIENIEDRIGTESEXUALITABT),「由於被性糾纏,約瑟夫·卡不把女人看做一個人性的存在」。

愛德華·格德杜克(EDOLDSTUBCKER),捷克卡夫卡專家,在《審判》1964年布拉格版的前言中如此嚴厲地譴責K,即使他的措詞不是像布洛德一樣帶有神學的印跡,而是馬克思主義化的社會學辭令:「約瑟夫·卡之有罪,是因為他允許自己的生活走向機械化、自動化、異化,順從於社會機器的呆板的速度,使之失去所有人道的東西;因而K逾越了,按照卡夫卡的觀點,全人類都服從的法律,這個法律說:『實行人道吧。』」格德杜克在50年代遭受莫須有罪名指控,受到斯大林式審判之後,坐了4年監獄。我問自己:這個審判的受害者怎麼能夠在10年之後,向另外一個和他一樣並無罪過的被告發起又一番審判呢?

亞歷山大·維亞拉特認為(《〈審判〉的秘密故事》L''HISTOIRESECRETEDUPROCES,1947年)卡夫卡小說里的審判是卡夫卡對自己的預審。K只是他的另一個EGO(自我):卡夫卡斷絕了與費麗絲的訂婚,未來的岳父「專程從馬爾墨(MALMOB)趕來審判這個有罪過的人。阿斯加尼酒店房間發生的場面(1914年7月)給卡夫卡一個審判庭的感覺。……第二天,他便投入寫作《教養營》和《審判》。K的罪行,我們無所知,流行的道德寬恕了它。然而,他的『無辜』是惡魔般的。……K以神秘的方式違背具有神秘的公正性的法,這一公正與我們法律的公正性截然不同……。法官是卡夫卡博士,被告是卡夫卡博士。他為被告的惡魔般的無辜作辯護。」

在第一次審判(按照卡夫卡在他的小說里所講述)中,法庭指控K而並未指明何罪。卡夫卡學者對於指控一個人而不說為什麼並不感到奇怪,而且也不急於去對這一智慧進行深思和欣賞這個前所未有的發明之美。非但沒有這樣,他們反而在他們自己發起的對K的新的審判中,扮演起檢察官的角色,這一次是試圖證明被告的真正的錯誤。布洛德:他沒有能力去愛!格德杜克:他同意讓他的生活變得機械化!維亞拉特:他毀了婚約!但是對這些人應該承認他們的功勞:他們對K的審判和前者一樣,也是卡夫卡式的。因為如果在第一個審判中K被指罪為莫須有,那麼在第二次便是什麼都有,這其實是一回事,因為在兩種情況下有一點是清楚的:K有罪不是因為他犯了一個錯誤,而是因為他被指控。他被指控,因而他應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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