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品與蜘蛛 十七

我十三、四歲的時候,曾去上音樂作曲課。不是因為我是神童而是因為我父親的靦腆的細膩。那是戰爭時期,他的朋友,一位猶太作曲家被迫戴著黃星;人們開始迴避他。我的父親,由於不知道怎樣跟他講對他的支持,想了個主意請他在這樣的時候給我上課。那時人們把猶太人的公寓房沒收了,作曲家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搬往一個新地方,地方越來越小,最後在他去德雷琴(TEREZIN)之前,他的住處極小,裡面每一間都擠住著好幾個人。他每一次都保留著他的小鋼琴,我在那琴上彈奏我的和弦練習曲或復調練習曲,而我們周圍的陌生人們則忙於他們的事。

這一切給我留下的只有對他的欣賞和三四個形象。尤其是這樣一個形象:下課後他送我走,在門前他突然停下對我說:「貝多芬有許多讓人驚訝的差的樂段。但是正是這些差的段使他的強的段得以顯現價值。好比一片草坪,沒有它我們不可能在長在它上面的一棵漂亮的樹下享受快樂。」

奇怪的想法。它始終留在我的記憶里,這更令人奇怪。也許,我為能夠聽到先生傾訴心裡的隱秘,聽到一個秘密,一個只有入門者才有權獲得的大詭計而感到榮幸。

無論怎樣,那時候我的先生的這個短暫思索跟隨了我的整個生命(我捍衛它,我和它作戰,我從來沒有戰勝它);沒有它,這篇文論肯定不會寫出來。

但是比這個思索本身更為珍貴的是這個人的形象,他不久就要去作一次殘酷的旅行,然而卻在一個孩子面前,高聲地思索關於藝術作品的結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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