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品與蜘蛛 九

現代藝術:對於以藝術的自治法律為名義摹仿現實所作的反抗。這一自治的首要的實際要求之一:在任何時候,一部作品的每一處都要有同等的美學重要性。

印象派主義:風景被設計為如同一個簡單的視力現象,以致於身在其中的人並不比一叢灌木更有價值。立體派與抽象派畫家走得更遠,取消第三維度,因而不可避免地把畫分為重要性各有不同的塊面。

在音樂中,相同的傾向把一部作品的任何時候都導向美學上的平等:薩蒂(SATIE) ,他的簡單性只不過是挑釁性地拒絕遺留下來的音樂華麗詞藻。德彪西,魔法師,學問淵博的蜘蛛的迫害者;雅那切克取消所有不是必不可少的音符。斯特拉文斯基背離浪漫主義與古典主義遺產,在音樂歷史上半時的大師中尋找他的先驅。韋伯恩回到了SUIGENERIS(獨特的、拉丁文)專一主題主義(即十二音體系)並達到了在他之前沒有人能夠想像到的剝離。

還有小說:對巴爾扎克的著名格言「小說應當與社會身份登記處相競爭」進行懷疑;這一懷疑決非是前衛派們的假充好漢,這些人樂於展露他們的現代性以便使他們在白痴面前可以被人辨認;它只是(不露聲色地)使製造對真實的幻想的機器變得無用(或差不多無用,非強制性的,非重要的)。對此,我有如下小小的觀察:如果描寫一個人物應當與社會身份登記處去競爭,那麼這個人物應當首先有一個真正的姓名。從巴爾扎克到普魯斯特,沒有姓名的人物是令人不能想到的。但是狄德羅的雅克卻沒有任何姓氏而他的主子也無名姓。巴努什,是姓還是名?沒有姓氏的名,沒有名的姓氏不再是姓名而是符號。《審判》中的主人公不是個叫約瑟夫·考夫曼(JOSEPHKAUFAMANN)或克萊默(KRAMMER)或科爾(KHORL)中的人,而是個約瑟夫·K。《城堡》中的主人公甚至失去了他的名而滿足於一個字母。布洛赫的《有罪的人》 :主人公之一被字母A來指定。在《夢遊人》中,艾什(ESCH)與于格諾(HUGUENAU)沒有名。《沒有優點的男人》的主人公,尤利什((ULRICH)(沒有姓。從我的最早的短篇小說起,本能地,我就避免了給人物以姓名。在《生活在別處》主人公只有一個名,他的母親只是用「媽媽」一詞來確指,他的小女朋友用「紅頭髮」;而「紅頭髮」的情人則是「四十來歲的人」。這是不是故意做作?我那時的做法是完全的自發,只是在後來我才明白了其中的意義:我所服從的是第三時的美學:我不想讓人相信我的人物是真實的並有一本戶口簿。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