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尋找失去的現在 六

著名的畫:一個男人矮個子留鬍鬚,一頭厚厚的白髮,漫步而行,手上一本打開的筆記本,用音樂符號記下他在街上聽到的說話。那是他的激情:把活生生的講話記為音符:他留下了一百多首這樣的「口語的語調」。這個讓人奇怪的活動使他在同時代人眼中,最好的是被視為獨特的人那一類,最糟的是被視為幼稚的人,即不懂音樂是一種創造,而不是對生活的自然主義摹仿。

但問題不在於:是否應該摹仿生活?問題在於:一個音樂家他應不應該接受音樂之外的音響世界並研究它?對口語的研究可以解釋雅那切克全部音樂的兩個基本方面:一、其旋律的獨特性:在浪漫主義末期,歐洲音樂的旋律財富似乎枯竭(事實上,七個或十二個音的變調從算術角度講是有限的),人們所熟悉的並非來自音樂而是來自說話的客觀世界的語調,使雅那切克得以獲得另一種靈感,另一種旋律想像的源泉;他的那些旋律(也許,他是音樂歷史上最後的偉大旋律家)因此而具有一種非常特別的特點,讓人即刻可以辨出:1.與斯特拉文斯基的準則(「在您的音程上要節儉,像對待幾塊美元一樣對待它們」)相反,它們包括許多長度不尋常的音程,這種音程直到那個時期為止在一個「美」的旋律中還是不能想像的;2.它們很簡要,濃縮,並且幾乎不可能展開,延長,並用那時候流行的技術來製作,這些技術會立刻使它們虛偽、人工化、「說謊」,換言之,它們是用它們自己的方式展開的:或者被重複(頑固地被重複),或者以一個短句的方式來處理:比如逐漸被加強(按照一個人強調、懇求的方式),等等。

二、它的心理方向:在雅那切克口語的研究中,首先使他感興趣的,並不是語言(捷克語)的特別的節奏,它的韻律學(在雅那切克的歌劇中,人們找不到任何宣敘調),而是說話的人在講話一刻的心理狀態對於說話語調的影響;他試圖明白旋律的語義學(這樣它成為斯特拉文斯基不給予音樂任何表達能力的對立面;對於雅那切克,唯有是表現,是激動的音符才有權存在);雅那切克仔細觀察一個語調與一種感動之間的關係,作為音樂家,他獲得了完全獨一無二的心理分析的清醒頭腦;他的真正的心理分析的瘋狂(我們應當記住阿多爾諾談到過斯特拉文斯基的反心理狂熱),給他的全部作品打下了烙印;正是由於它,他才專門地轉向歌劇,因為只有在歌劇那裡「從音樂上確定種種感動」的能力才得以實現,並且比在任何別的地方能夠更好地得到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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