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向斯特拉文斯基即興緻意 心靈的枯燥掩蓋在感情洋溢的風格背後

在《美洲》一書中人們發現許多無法解釋的過分的感情動作。第一章末尾:卡爾本來已準備好和叔父動身,司機呆在那裡,被留在駕駛室。這時(我要特彆強調那些關鍵—表達法)「卡爾去找到司機,把他插在皮帶里的右手拿了出來,並把它握在手裡轉著玩。……卡爾把自己的手指在司機的手指間穿來插去,司機來回瞧著,眼睛裡閃著光彩,好像他在經歷一種莫大的幸福,而且對於這幸福,任何人都不能指責他什麼。」

「你要為自己辯護,說是或者不是,否則別人不會知道真相。你應當向我起誓你聽我的話,因為我不是沒理由地怕他,那我就一點兒也不能再幫你了。」於是,卡爾吻著司機的手,哭了起來;他拿著這隻凍裂的、幾乎沒有生命感的手,把它緊緊貼在自己的臉上好像它是件寶貝,而他卻要被迫把它放棄。但是參議員叔父已經站在了他身旁,並且雖然只是用最最溫柔的方式去強迫他,還是把他遠遠地拽開了。

另外一個例子:在鮑倫德(POLLUNDER)山莊晚會結束的時候,卡爾長時間地解釋他為什麼要返回叔父家。「在卡爾做這番長篇講話時,鮑倫德先生認真地聽;他經常地,尤其在提到叔父時,把卡爾緊緊地摟向自己。」

諸人物表達感情的動作不僅僅被誇張,而是不適時宜。卡爾認識司機才剛剛一個小時,沒有任何理由這樣發狂地喜歡他,如果我們最終相信這個年輕人是因為天真地被一個男性的友誼所感動,我們會奇怪在一秒鐘之後,他卻任人把自己這麼容易地拽離新的朋友,而不作任何反抗。

在晚會那個場面上,鮑倫德很清楚叔父已經把卡爾從自己家裡趕走,所以他才很有感情地摟緊卡爾。然而,在卡爾當著他的面讀叔父的來信並得知他的艱難命運時,鮑倫德卻對他沒有任何感情表示,也未提供任何幫助。

在卡夫卡的《美洲》一書中,我們處在一個感情不適時宜、錯置時宜、過分誇張、不可理解,或者奇怪地不存在的世界。在他的日記里,卡夫卡對狄更斯的小說用這樣的詞形容:「心靈的枯燥掩蓋在感情洋溢的風格背後」。其實,這些被露骨地表現而又即刻被忘記的感情戲的意義正在於此,這便是卡夫卡的小說。對「感情化的這種批評」(不指明的、滑稽摹仿式的、古怪的、從不氣勢洶洶的批評)所針對的不僅是狄更斯,而且也是廣泛指向浪漫主義,指向它的繼承人們,卡夫卡的同時代人,尤其是表現主義者,他們對歇斯底里和瘋狂的崇拜;並且,它指向整個崇尚心靈的神聖教會。在這裡,這種批評使卡夫卡和斯特拉文斯基這兩位表面看來如此不同的藝術家又一次彼此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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