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巴努什不再讓人發笑的日子 古井

什麼是一個個人?他的認同在什麼地方?所有的小說都在給這些問題尋找一個答案。到底通過什麼,一個自我給自己下定義呢?通過一個人物所做的事,通過他的行動?但是行動避開了它的主動者,幾乎總是返回來與其對立。那麼通過他的內心生活,他的思想,他的被隱藏的感情?但是一個人是否有能力自己理解自己?他的被隱藏的思想是否可以作為他的認同的鑰匙?或者人是由他的看世界的眼光,他的想法,他的世界觀(WELTAN-SCHAUUNG)所確定?這是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美學:他的人物被根植在個人的非常獨特的意識形態中,按照這個意識形態來說,那些人物都遵循一個不可動搖的邏輯而行動。反之,在托爾斯泰那裡,個人的意識形態遠非一個穩定的個人認同可建立於其上的東西:「斯泰法恩·阿卡迪耶維奇(ST′EDIEHUMPHANEARCADI′EVITCH)既不選擇態度也不選擇觀點,不,態度與觀點自己朝他走來,有如他不選擇他的帽子的形狀,或他的禮服的樣式,只去穿戴平常人們的穿戴。」(《安娜·卡列尼娜》但是,如果個人的思想不是個人的認同之基礎(如果它並不比一頂帽子具有更多的意義),那麼這個基礎在哪裡?

對於這個沒有終結的尋找,托馬斯·曼作出了他的十分重要的貢獻:我們思考行動,我們思考思想,但是在我們這裡,思想著與行動著的卻是另一個或另一些人:遠得無法追憶的習慣,原始型,它們已成為神話,從一代到另一代,擁有一種巨大的誘惑力,從「古井」(如曼所說)遙控著我們。

曼說:「人的『自我』是不是緊緊地被限定,並被密封地關閉在他的肉體的表面的限度中?他由之組成的許多因素難道不屬於他之外和他之先的宇宙?……普遍的精神與個人的精神之區別,在過去並不像在今天這樣使眾魂靈敬而畏之……」;並且,「我們會面對一種現象,我們將願意稱之為摹仿或繼續,也即一種生活的觀念,它認為每個人的作用旨在復甦某些既定的形式,某些由先人建立的神話的圖騰,並使它們再生」。

雅各布(JACOB)與他的兄弟埃薩禹(ESAUB)之間的衝突,只是過去阿貝爾(ABEL)與該隱()之間的競爭,是上帝的寵兒和另一個被無視、被妒嫉的人之間競爭的復活。這個衝突,這個「先人建立的圖騰」,在雅各布的兒子約瑟夫(JOSEPH)的命運中找到了新的化身,約瑟夫本人也屬於享有特權的種族。由於他從遙遠而無法憶及的特權人的負罪感所蛻變,雅各布讓他去與他的妒嫉的兄弟們重新和好(一個後果慘重的主動行為:兄弟們後來把他扔進井裡)。

哪怕是痛苦,一個表面看來無法控制的反應,也僅僅是一個「摹仿和繼續」:當小說向我們描述雅各布哀悼約瑟夫之死的行為和語言時,曼評論道:「這完全不是他平日習慣的說話方式……諾亞(NO′E)早已對於洪水說過相同或近似的話。雅各布把它據為己用。……他的失望用一些多少被神聖化的方法來表達……尤其還得不讓人對他的自發性有半點懷疑。」重要的提示:摹仿不意味著缺少真實性,因為個人不可能不摹仿已經發生過的;他如此真誠,因而僅僅是一個再現;他如此真實,因而僅僅是源自古井的建議與命令的合成結果。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