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等待回家

她終於站起來走動了,她每天哭著要回家。身體復健、心理復健、強迫自己接受自己的外表,是她這階段日復一日的折磨。同時,我也快需要心理復健了。

我跟我自己說,這件事情,我一定要努力到起碼可以對自己、對她有個交代的程度。她現在沒有心力管這些,雖然她會越來越好,但她還有好長的路要走,我不要她帶著委屈與不平走下去,我要把這些可能的委屈與不平降到最低!

今天,我看到她的手,顏色是大紅色的,好像老婆婆的手,皺巴巴的。另外,她又換成了全身的深色壓力衣,或許是深色的關係,萎縮的兩條腿看起來又變得更細了。

其實,穿壓力衣最主要的目的是壓疤、避免疤亂長。但我覺得還有另一個好處,就是不要每天看著雙腿,每天看著雙腿心情真的好不起來。

今天,她繼續練習站,甚至嘗試走動。Hebe跟Ella今天都來了,我讓Hebe及Ella陪著她,我則站在旁邊幫忙錄像照相。她準備了好久,在Hebe及Ella攙扶下,又站了起來,她倆是第一次看到她站起來,對Hebe及Ella很震撼吧,畢竟她整整躺了兩個月,Ella瞬間哭了出來。原地踏步許久後,她在兩人的攙扶下,跨出了第一步!這是兩個多月來的第一步!她很小心地在病房繞了一圈,三人高興得要命,我則在旁邊加油,記錄著這一刻。簡單地走了一圈,她又體力耗盡躺回床上了,雙腿馬上墊高,因為又充血了。

我今天回家後,心裡充滿了溫暖,因為她走動了,這是個大進步。

中午探病時間,陶子姐跟李哥得到任爸許可,準時到醫院看她。下午陶子姐回程路上打電話給我,我們聊了很多,我依稀聽得出來她一直擤鼻涕,好像在哭。她一直問我她能做什麼,我也不知道她能做什麼。她叮嚀我:「一想到任何事一定要告訴我,什麼都可以,千萬不要客氣,一聲令下我就到,如果要搬東西我叫李李仁去幫忙!」

今晚是平安夜,灼傷中心門口聚集了一些歌迷,一見到我就跟我說:「我們又來了,你不要生氣哦!」(啊?我為什麼要生氣?可能這陣子我實在笑不出來,媒體追拍我,我又不看鏡頭,感覺上臉很臭吧!)他們答應我不會久待,條件是我答應轉達祝福、打氣並轉交卡片他們才走,我當然一口答應,使命必達。一個歌迷很可愛,她的卡片附上了一張收據,歌迷用任家萱的名義捐了新台幣500元給「陽光基金會」,希望有福報回到她身上。我跟Selina說:「或許,上蒼要你受這樣的折磨,是要你用你的影響力,集合更多的力量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今晚,華研帶來了阿妹(張惠妹)跟她的團隊所製作的一個動畫,非常感人,這個動畫真的是太催淚了!她看了哇哇大哭,眼淚鼻涕齊流,尤其阿妹是她的偶像,她很感動感激,我也被這個動畫感動得眼眶泛淚。晚餐後,她繼續抓癢,練習走動,我看著她咬著擴嘴器,講話講不清楚,搖頭晃腦又原地踏步,好像是一個獃獃的阿兵哥。

回家後上網,我的文章在微博轉發繼續「發酵」,轉發量越來越多,文章點閱人次也越來越多,感覺上是因為我描述的病情與這件事情的發展,可能彙集了同情與不平的力量吧。我越想越氣,文字根本無法描述她的狀況,乾脆公布照片算了。

算了,華研跟任爸怎麼可能會同意,這樣影響太大了,還要顧慮到她、歌迷、大眾的感受啊!大多數人應該不想看到這種照片吧。在網路上瀏覽時,我突然發現俞灝明發了一篇微博,大意是他很好,感謝電視台等一切。我傻了一下,因為Selina一點也不好啊,電視台交代善後可還沒下文。不過,無論如何難得聽到灝明的消息,希望他真的很好。

今天下午3點多,她發了一個簡訊給我:「今天、明天沒有復健老師,自己加強復健,才深刻感受皮僵硬得如此快,應該不是用分鐘計算而是秒,難過但會加油!」看了這個簡訊,我的情緒很低落。

傍晚,任爸有一點感冒想早一點回去,但仍堅持禱告完才走。她晚上依然練習走動與不停地抓癢,她今天走動已經可以不用人攙扶了,可是我看得出來,她的腿走路時擺動幅度很小,感覺上很害怕。

晚上10點半左右,陶子姐打電話給我。我正準備離開醫院沒接到,陶子姐發了個簡訊請我回電,我回家路上她告訴我:「我有感而發寫了一篇文章,找了任爸,任爸可能在忙沒接到,所以想給你看看適不適合發表或需不需要修改。」我百般推辭,她百般堅持,一定要先給我看。最後我說:「任爸同意你探視就是信任你啦,拜託,我有什麼資格審核或修改你的文字,而且,言論自由耶!」她聽到我說言論自由,笑了。我提醒她發表後要告訴我,我要當第一個讀者。

凌晨,我緊張又期待地讀了陶子姐寫的《那是她嗎?》,讀得我淚流滿面,讀得我自己去倒了一杯紅酒,大大地喝了一口。她描述的狀況應該沒有比我描述的病情還嚴重吧,不過她比我寫得感人。我不知我在哭什麼。陶子姐其實蠻含蓄了,而且我比陶子姐或任何一個讀文章的人更清楚實情。

我哭的原因可能是,終於有一個有力人士,表達出很接近我想表達的了。華研尊重家屬,病情公開程度以家屬感受為主,合情合理非常正確。任爸樂觀堅強慈悲,不想讓媒體歌迷擔心,眼淚往肚裡硬吞,十分偉大令人敬佩。但我這個泛泛之輩,始終覺得傷得這麼重、復原路那麼長,事實總有一天是瞞不了人的,且始終覺得她委屈了,委屈在於外界認知想像與實際病情的落差是沒有人知道的。我可以確定這個落差很大,是因為凡摯友或親友看到她的照片或本人,都是說不出話直接掉淚的。我也不知我的這個心態對不對,無論如何,終於有一個人感受到了落差而且敢說出來,還寫了一大篇。

早上,我上網東看看西看看分散注意力,我發現俞灝明的微博是當天的轉發冠軍;而我那篇微博依然在轉發中,且那篇文章,不計轉帖,光是在華研網站已達五六十萬人次點閱,但我的微博還是沒有進轉發排行榜。中午左右,我發現陶子姐的文章就「發酵」了,沒幾個小時,不計其他轉帖,單單她的網站就有17萬多人次衝進去看,其他媒介平台也開始轉載。我想:陶子姐也應該嚇一跳吧?

傍晚去醫院,她今天狀況時好時壞,一下開心、一下難過。她急著告訴我說她停吃止痛藥了,也停吃安眠藥了,說這也算是一種進步。又談了一下自己心情與傷勢,她說,早上一起床沒法自己尿尿,因為早上她的腿熱身前是僵硬的,沒法立刻下床。

她說,現在換藥時她都會盯著看雙腿,因為總有一天要習慣。今天練習走路還是很緊、很拉扯,覺得進步很慢,希望自己很快變成一般人。講著講著就哭了,我還是老調重彈:「不要急啊!急不得啊。很快!真的很快!相信我真的很快!」哭一哭她又笑了,我問她:「怎麼又笑了?」她說:「沒有啊,就是哭完了啦!」

下午她發了個簡訊給我說:「我看到婚紗照覺得很難過!」我還沒來得及回,她就打來了,哭得很傷心,哭到上氣不接下氣,哭到有些她說的話我聽不懂。她說:「看到電視節目上在介紹婚紗,覺得我們試拍婚紗好像也不過是沒多久前,為什麼我突然變成這樣子了?我不能再拍了……」我跟她說:「沒關係啦,我本來也不想再拍了,離開台灣拍好麻煩。而且你也沒有變成怎麼樣啊,新皮舊皮都是你的皮,給它們一些時間熟悉彼此,很快就互相融入成一家人了!要拍婚紗過一陣子再拍也可啦!」

晚上我到醫院的時候,她的好友KiKi來了,今天是KiKi的生日,KiKi帶著蛋糕來醫院過,任爸、我還有她一起為KiKi唱生日快樂歌,KiKi第一個願望就送給她,兩人一陣淚崩。後來,我、任爸還有她一起討論了一下陶子姐寫的東西,歌迷都是謝謝陶子姐的,有部分輿論批評陶子姐,但事實上我們都認為還好,陶子姐只是講述親眼看到的事實啊!而且,她根本恢複不了那麼快,總有一天要面對媒體、面對大家,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任爸說,先讓大家知道一下也好,免得將來與這個社會期待的落差過大。

任爸走後,她繼續她今天的新復健功課:斜板與加大步伐走動。站在斜板上是在練習腳踝活動的角度,拉扯腳踝與大小腿背部的皮;大步伐走動則讓她吃足了苦頭,沒走幾步就雙腿腫脹充血,急忙回床上把腳墊高!復健老師跟她說,現在就像是一歲小孩在學走路,會越來越好!越來越好!

今晚我到醫院時,她正試著自己穿壓力手套,最後,還是需要護士幫忙才行。今晚,她的復健重點也是斜板及大步走路,站斜板時她一直深呼吸,彷彿不停地深呼吸才能讓她站久一點;在練習大步走時,本來她的心情還算平靜,冷不防突然淚崩。她說:「看著你們走來走去好輕鬆,但是對我來說好不簡單,稍微想加大步伐,就緊得難受。」講著講著又哭說:「想回家!關在這裡快受不了了!」任爸說:「如果能待在醫院裡久一點點,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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